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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落雪之城,春寒料峭


泼天的夜色里,整座皇城显得无比静谧。

  先前长街上惊人的异动只是在小范围内引起了骚乱,并未波及得太远,许多人家还沉浸在大难过去的喜悦里,国师府外的尸体已经处理干净,瑨国刺客榜上的杀手经此一役,死伤殆尽,可以想象,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瑨国的杀手组织都会青黄不接。

  皇城很大,而周围的砚台山脉更是巍峨方正,如一只托起古城的巨掌。

  因为连年战乱的缘故,哪怕是皇城,偷偷乔迁他国的民众也不再少数,许多大宅子就此空了下来,而民间的传说里,屋子一旦没人居住,那么其中古老的家具便会生出精魅,所以对于那些有闹鬼传言的老宅,门上通常会贴好封条。

  皇城中,官兵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如今坐镇皇宫的主人是赵襄儿,他们领的也是她的命令。

  那命令虽是最高的甲级,但命令中并未提到太多关键信息,只说是有漏网之鱼还残留在这皇宫里,需要他们全力搜查。那些空宅子自然也成了搜查的重点。

  如今皇城中可用的兵不多,再加上这一整日的奔忙,心中的恐惧和肉身的劳累重压着他们。

  大家都在等待着这个夜晚的过去。

  只是此刻还不到亥时,这一夜才刚刚开始。

  ……

  ……

  宁长久没有挑选任何一座空宅子,他带着宁小龄潜入了城中最大的寺庙里,今日因为皇城的骚乱,寺庙早早便闭门了,大门紧闭的主殿里,空空无人,外面隐约有扫水声传来。

  主殿中礼着一尊大佛,佛像金黄,宝相庄严,前方的铜台上,燃着四列蜡烛,烛光清冷幽亮,映得老佛金光璨然,那密密麻麻的烛台约有六十四座,烛台之前便是香案,香案上摆着些许供奉和两个彩瓷的观音人像,皆眉目慈祥。

  而那尊金身大佛两侧,又摆有许多形态各异的神像,那些神像却都瘦骨嶙峋,或三头六臂,或手持法器,或面目悲悯,如今殿中空寂,那些神像映着淡淡烛光,显得很是骇人。

  但此处长久积淀的浩然佛光,对于世间的妖物却有天然的压胜。

  宁长久自袖中抖落下一枚铜币,放在了门槛上,进寺拜佛,入观礼神,他在蒲团上跪了跪,简单地拜了拜。

  门槛上那枚是宁擒水死前所用的铜币,这种铜币是散修炼化之物,可以暂时地隔绝一片空间,防止屋内的鬼邪逃逸,也可以防止外面的阴气入侵。

  宁小龄娇小的身躯裹在半透明的白色茧衣里,虚幻的狐尾垂覆在她的身上,她此刻娇俏的小脸显得无比平静,她的皮肤颜色也变得很淡,其下的青筋和细嫩的血管都隐约可见,邪媚与圣洁的矛盾意味,同时出现在这不过十四岁少女的身体上,将她勾勒得仿佛世外的妖灵。

  此刻她正困在心魔劫中。

  她境界涨的太快,入玄通仙二境尽数跳了过去,直接便是惊世骇俗的长命破紫庭  。

  所以她缺乏打破心魔的经验,因为本质上,她的心智,依旧只是那十四岁的小姑娘。按照正常的速度,她本该离开皇城,再磨砺半年,才会破境,而如今在宁长久的‘帮助’下,她直接来到了这个境界之前。

  心魔劫便是一场问心之局。

  如今宁小龄身上的茧衣越来越厚,生命的体征越来越薄弱,说明她在此劫中越困越深。

  宁长久从袖中取出了两张符,一张贴在宁小龄的茧衣上,一张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那是当日宁擒水取出的两张紫金神符,那符纸一看便是真正的世外高人所写,那行云流水的画符手法让他都觉得很是佩服。

  当时这两张符是封闭他们身体的锁,如今宁长久偷偷改了几笔,扭曲了符意,于是这两张符便成了沟通他们意识的桥梁。

  宁小龄入魔前,宁长久便与她说过,世间许多符箓,稍改几个笔画,便可能产生颠倒般的玄妙效果。

  只是这改符手法是极难学成,稍有错误或是笔法力道上的误差,便会使得整张符格格不入。

  宁长久在案台上点了一炷香,记录时间,接着他背靠在大殿的暗红色的木柱上,很快闭眼入定。

  他借助这两张紫金神符勾连了宁小龄的意识。

  他进入了她的心魔劫里。

  ……

  那是一座飘雪的古城。

  宁长久的意识似从天而降,视野里,他俯瞰着一座皑皑茫茫的边陲小城,风雪漫过了视野,那城中的万千民坊,古塔旧瓦,酒旗桥栏上都是细细的白色。

  那些白色像是留白的笔,将整座城池的格局勾勒得大体方正。

  穿城而过的河面上已冻上了冰,大街上鲜有行人与马匹,大雪漫过的地方,大抵一片馨宁。

  他的视线缓慢地下坠着,最后落到了一条大街上,他的身侧竖着一杆酒旗,那书着一个方方正正酒字的旗幡,此刻也冻得僵硬,屋内饮酒碰杯之声闹融融地传来,对于屋外的大街上,忽然出现一个人,似是没有任何的在意。

  反正每年冬天,都是要死许多人的。

  宁长久看了一眼,只见屋中之人衣衫穿的单薄,却各个面带喜色,仿佛酒水可以驱除一切的寒冷,他也仅是看了一眼,便向着城中走去。

  这座城池,应该是宁小龄的家乡。

  这些尘世的喧杂他过往便不关心,更何况此刻还是心魔劫中的虚假梦境。

  他需要尽快找到宁小龄,然后压下她的妖种,再替她斩去心魔。

  历经天劫之时,也是妖种沉眠,最脆弱之时,这是他算计无数遍之后,推演出的最好的时机。

  只是这城池偌大,又能去哪里找到一个小姑娘呢?

  宁长久没有着急,他脚步不急不缓,意识细水长流地铺展开来,缓缓地感知着这座冰封之城。

  经过了这条长街,便是一座石桥,站在石桥上望去,视线便显得开阔,眺望的目光里,可以看见大批的平房和一座高高耸立引人注目的古塔,它们仿佛并非虚幻,还带着历史风霜间留下的古朴。

  而视线若是放得再远,便可以看见城中许多地方,还笼罩着无法触碰的迷雾。

  那是宁小龄记忆中对于这座城池的缺失。

  沿着长桥向前走去,街道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道路的两旁卖货的商人推着摊子,目光左顾右盼,时不时吆喝着,染彩绸衣的女子支着伞,娇滴滴的笑声在耳畔清脆响起,行货的大马拉着车缓缓碾过街道,在雪街上留下两道长长的、深深的车辙。

  宁长久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脸上,然后很快地移开,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世界哪里不太对劲,一时间却也无法找到问题的根源。

  他继续向前走去,最后在一座破旧的平屋前,他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穿着旧夹袄,在古井旁打了水,拎着水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几个小男孩围了上去。

  接着他看到那小女孩倒在地上,桶里的水翻了出来,她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那几个比自己高的小男孩破口大骂,卷起袖子打了过去,小女孩自然是打不过他们的,她靠的只不过是一股狠劲,她知道,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他们下一次只会更变本加厉。

  然后她一遍遍地倒在地上,却依旧凶巴巴地盯着他们,小男孩的嬉笑声回荡在四周,听着很是欢愉。

  宁长久看着那小女孩微黑的脸,确认那依旧不是宁小龄。

  他没有做什么,这是心魔的幻境,也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哪怕他此刻意念倒转让时光回流,帮着小女孩将水搬回屋中,依旧不能改变任何已经发生在光阴长河中的事。

  这是吹过眼前的尘沙,哪怕再迷眼,也只能当他是过眼的淡薄烟云。

  他继续向前走去。

  这座城比想象中的要热闹许多,只是满天大雪照示着的是孤单,这是铺在繁华之上薄薄的冰层。

  再往前走是一座阔气的府邸,那深红色的府门紧闭,门口立着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高高的院墙内,隐约可以看见雕花木窗画栋飞檐。

  但是宁长久知道宁小龄肯定与这里无关。

  因为他能看到,那飞檐翘角雕花栏杆之下,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灰雾。

  因为隔着高高的院墙,宁小龄哪怕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那些,对于那之下的东西,从未在她的记忆中存在过,因为她与这样的府邸之间,永远隔着一座高不可攀的院墙。

  他继续向前。

  雪落无声,覆盖在这座古城上,就像是少女身上越来越厚的茧衣。

  他渐渐地发现这座城池哪里不对劲了,这城中大部分树木虽都枯槁,但是有许多树细看之下会发现,那雪堆下埋着的,是新抽的嫩芽。

  而街上很多行人穿着单薄的春衣,似是感觉不到寒冷一般。

  如今这座古城,应是冬时已过,春暖花开才是。

  许多人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这场大雪。

  因为这是宁小龄心间的雪。

  纷纷扬扬,漫空飘拂。

  宁长久在城中寻觅了一整圈,那些灰雾笼罩之处无法触及无法深入,其余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但他没能找到宁小龄。

  最后兜兜转转寻寻觅觅间,他又回到了这座府邸之前,望着那门上的一对铜环,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门忽然开了,四个人抬着一顶花轿子走了出来。

  寒风吹动轿帘,隐隐约约是一张小女孩粉雕玉琢的脸。

        ……

        ……

      (加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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