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笑着说：“看你二人眼下乌青，一夜未眠的滋味定不好受，两根木头也不知道向陛下讨个赏？”

她说得轻巧，亲昵的语气瞬间把御书房内几人的关系拉近，她在提醒着盛仁帝，君臣之外，他也是段景曜的兄长。

盛仁帝颔首：“想要什么赏赐？”

段景曜上前一步，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此乃臣分内之事，万不敢讨赏。”

盛仁帝从不吝啬对有功之人的赏赐，他又看向垂首恭立的楚昭云：“楚爱卿。”

楚昭云更加恭敬地躬身，段景曜在皇城司多年，是盛仁帝看着成长起来的，讨赏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怕是容易惹怒盛仁帝。

是以，两人早就商议好了她来说，以求事半功倍。

“陛下赐婚于臣，恩同再造。臣今为段家新妇，感念天恩之余，亦想为小妹段晴求一份福泽。她已定亲事，若得陛下金口赐婚，便是锦上添花，光耀门楣。臣一家，必当竭忠尽智，以报陛下天恩之万一。”

刹那间，整个御书房仿佛骤然被抽空了所有空气。

一种无形却如有实质的威压，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压得人心脏骤缩，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挣扎。

段景曜和楚昭云都垂首，只有太后娘娘得以光明正大地观察着盛仁帝的反应。

从他的神色上，太后娘娘看不出任何端倪。

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心里已然是有了怒气。

她随后转了目光，看向段景曜和楚昭云——两人依旧维持着躬身的姿态，恭敬却也坚定，她明白，他们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但总归她来了，就不会让场面失控。若陛下真要大动干戈，她不能强行干涉皇权，但她可以要搬出段婧来，段景曜和段晴都是段婧的亲弟亲妹，总归有情分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楚昭云，在讨完赏赐的那一刻，就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来自御座之上的目光。

她没有瑟缩，反而将心神沉静下来。既然选择了开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她甚至能感觉到身旁段景曜周身肌肉瞬间的紧绷，那不是恐惧，而是如同猎豹般蓄势待发的警惕，不是为了对抗，而是为了在雷霆落下时，能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

整个御书房内，瑟瑟发抖的只有黄内侍一人。他低着头，恨不得自己只是个没有生命的陶俑！他是想提点段景曜和楚昭云，但他没想到此二人胆子如此之大！伴君如伴虎，此二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角落里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凝滞了片刻，仿佛不敢再肆意飘散。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黄内侍的恐惧渐渐消散，人也慢慢打起了瞌睡。

就在这死寂几乎要碾碎一切的刹那，楚昭云感到自己头顶那道目光似乎淡了。

盛仁帝的指尖，在紫檀木御案的龙纹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

“嗒。”

一声轻响，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想起了段婧，或许是在给段景曜和楚昭云定罪，又或许，仅仅是在权衡这步恩赏背后的利弊得失。

太后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一下，一个和缓的笑容已在酝酿。

就在她即将开口的瞬间——

“准。”

盛仁帝的声音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纹，仿佛他心里从来没起过怒气一般。

他甚至没有再看楚昭云和段景曜，目光已然落回奏章之上，仿佛刚才应下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朕便再赐下一段姻缘，成就佳话，回府接旨吧。”

“臣，谢陛下隆恩！”  段景曜与楚昭云即刻拜谢。

直到离开御书房，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楚昭云才敢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方才御书房内什么都没发生，但也发生了一切，眼下站定后，楚昭云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此事，成了。”

“是。”段景曜没有挑明，方才他在盛仁帝身上感受到了杀意，虽然最终杀意消散，但日后怕是还有余威。

楚昭云仿佛看穿了段景曜的想法，她岂能不知段景曜以后日子难过，就算是她开的口，盛仁帝也只会算在段家头上。

盛仁帝或许不会拿她这位提刑官如何，但恐怕会把气撒到皇城司段指挥使身上。

她牵起段景曜的手，安慰道：“以后我养你，你也过几年闲散日子吧。”

段景曜无所谓地笑了笑：“好，日后靠楚大人了！”

段府。

楚昭云长话短说交代了御书房内的请旨之事：“事情已了。陛下……准了为你赐婚的请求，今日内圣旨必到。”

除了段晴，所有人如释重负。

“……赐婚？我的？”段晴喃喃道，她一双明眸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仿佛听不懂这几个字的意思。

“是，陛下的恩典。”段景曜沉声确认，他的话语给了段晴最后一丝真实感。

未等段晴细想，府外已传来清晰的通传声。

段府上下立刻井然有序地跪迎圣旨。

宣旨内侍的声音高昂而清晰，将“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等华丽的辞藻洒满庭院，最后定格在“钦此”二字上。

段晴颤抖着上前，接过那卷沉甸甸的明黄绢帛：“民女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送宫中之人离去后，段晴终是忍不住了。

忽然，一滴晶莹的泪珠砸落在明黄的绢面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起初只是无声地落泪，肩膀微微颤抖。可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那哭声里，积压了太久的不安、彷徨，以及骤然卸下重负后的委屈与喜悦。

她预想过许多艰难险阻，甚至做好了亲事受阻、家族蒙难的最坏打算，却万万没想到，这压在心口的巨石，竟如此轻易地被搬开了？

分明她才和楚昭云坦白了一日……圣旨来得太快，快到让她恍惚。

“多谢嫂嫂，多谢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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