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竞凯说：“我当时问了一样的问题。姚佑的父亲姚成功以前是做小生意的，有一辆重型三轮，姚佑开三轮车去接的。殡仪馆的人帮忙把尸体放进棺材里，然后又把棺材搬上三轮，所以记得很清楚。”

“没有灵车吗？”

“有，但是姚佑没要。”

廉杰觉得脑壳发昏。

廉杰定了定神，举起手机，打开，回拨，是个座机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这边是谷江县第三中学。”

“刚刚是你打电话吗？”廉杰问。

电话那边明显迟疑了一下，问：“你是……戴婷婷？戴婷婷爸爸？”

“我是警察，戴婷婷的父亲现在出了一点事，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会转达。”廉杰说道。

“哦这样啊……我说她怎么没上学呢。”女人的声音传来，“我是戴婷婷的班主任，今天九月一号了，我看她一直没来，就打电话问一下。原来是家里出事了，我还以为是逃学呢。”

天塌了。

廉杰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把姚佑当成一个老实小孩，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信任。明明姚佑有那么大的嫌疑，他怎么能相信对方是个乖学生？

这时，徐登山也回来了。

徐登山汇报：“戴小言说，他是在发现戴孟新尸体的第二天晚上看见的，也就是八月二十八日晚。

“那天晚上他准备出门，发现姚佑就站在院子里，旁边还放着一口棺材。

“他觉得对方是上门挑衅的，就一脚把棺材踹翻了，看见了里面的尸体。

“至于戴婷婷，他平时不怎么关心，都是她老婆在管，送到高中之后就没联系过了。”

廉杰又对马竞凯说：“你去找罗敏，问她女儿在哪里读高中，看看能不能找到戴婷婷。能找到最好，要是找不到……骨灰这种东西，连DNA都验不了……看看能不能找到姚佑送去火葬场的那个棺材。”

廉杰再一次看向那瓶红色的指甲油，这种东西，放在其他任何一个案件里，都能被视作挑衅。

但也许是姚佑的表现太过平淡，也许是廉杰真的动了恻隐之心，这位警官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挑衅的意味，只觉得对方在求死。

姚佑的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在说：“让我去死吧。送我离开这个世界。”

******

姚佑坐在审讯室里，看着不远处的两名警察。今天上午这两个人还一脸和善，现在只剩一脸复杂。

“找到证据了？”姚佑开口问。

廉杰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案子。

如果是姚佩案，只要等DNA鉴定结果出来，就可以结案了；但如果是戴孟新案，到现在都没有决定性证据。

没有物证，就算姚佑亲口承认，也有被检察官打回来的可能。

他明白，姚佑那里一定还有别的证据，就像那个布包，就像那瓶指甲油，像那个手机。

“你自己交代吧。”廉杰说道，“你还不满十四周岁，法律规定最多判三年有期徒刑；等你服刑结束，还有可以有大好的人生。”

（我国法律没有十四岁前最多三年的规定，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倒是印度等国有类似的未成年人判刑上限的硬性规定。）

“你说的没错。”姚佑说道，“未满十四周岁，被害人有重大过错，如果办案过程十分配合，或者干脆自首，最后可能只会判我个社区劳动。”

（我国法律没有用将社区服务令作为一种刑罚，只有一些试点城市，施行社区服务令的典型国家是美国。）

廉杰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姚佑说：“可我只想进监狱。你申请个搜查令慢慢找吧，反正总能找到的。”

“咳咳咳……”徐登山差点被这句话呛死，“你图啥啊？”

姚佑不回答。

“判的轻还是重，检察官自会依据法律给出结果。”廉杰说道，“你这样并不会影响真正的判决。”

姚佑还是不说话，似乎在思考廉杰这句话的可信度。

于是廉杰又说：“你告诉我，前后都发生了什么，自己都做了什么。”

姚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戴小言贪财好色，看我二姐长得好看，手里还有我爸的遗产，就想强上我二姐，逼着二姐给他当小老婆，还要二姐手里的钱。

“戴孟新跟他蛇鼠一窝，他满世界散播我二姐的谣言，说我二姐跟村里十几个老男人睡过，甚至连我都被造谣是二姐的男人之一。

“戴婷婷那个傻子真以为她爸跟她爷爷是什么好东西，以为那些话都是真的，一听戴小言说要我二姐当小老婆，非说是二姐勾引的，满大街地骂。

“他们都该死。”

姚佑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蕴含着无法言喻的痛苦。

一般的杀人案都是由杀人而带来死亡，但总有一些特殊的，是由死亡而引起的杀人，这种案子的凶手往往比被害者还要痛苦——

就比如这起案件，由姚佩的自杀而引起的姚佑杀人案。

这样的凶手很难让人恨起来，只能留下一句悲叹。

姚佑接着说：“他们刚刚逼死一个人，竟然还能兴高采烈地去上学。我恨他们，恨得想杀死他们，我一路跟着他们，可车速太快，还没到村口就跟不上了。

“于是我扭头就去找了戴孟新，老东西早就该死了。

“戴孟新看我拿着斧头，竟然还敢挑衅，让我有种就打死他。

“所以我把他打死了。

“用斧头一下一下把他打死了。”

廉杰回忆着现场勘测痕迹，和姚佑描述的内容一一对应。

“然后呢？你杀了戴孟新之后又做了什么？”廉杰问。

然后吗？

杀死戴孟新之后，他走出那幢房子，大雨倾盆，洗刷着他身上的血迹。

他看到了与戴孟新的家只相隔了十几米的一个小屋，看到了那个小屋里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对他说：“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苦，可这是戴小言他爸，你快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回来。”

那个老太太其实徐登山走访的时候见过。因为住得近，徐登山来找过老太太好几回，每回都是一问就说听不见，再问就说大声点，你要是还接着问，她就从建国开始讲故事。

徐登山只知道，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碰上战争，耳朵被炸聋了。

徐登山不知道的是，老太太虽然耳聋，但眼睛好得很。

她看见了那天发生的一切。

老太太不害怕那具已经看不出面貌的尸体，也不害怕四溅的血肉骨头，只一味说着：“快走吧，孩子，快走！”

可是，他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他还不能走。

姚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说：“后来我打扫了现场，把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都仔仔细细清理了一遍。之后我回了家，把衣服换了，然后去村口等戴小言。”

廉杰问：“你去村口的目的是什么？”

姚佑回答：“鱼谷镇一共三所高中，以戴婷婷的成绩，一中绝对考不上，只能花钱找人疏通关系，去二中或三中。去二中在村头十字路口往东走，去三中要往北走。我去村头等戴小言，看看他从哪条路回来。”

想起戴小言曾经说过姚佑大半夜在村口等他回来，戴小言以为姚佑是杀了人故意蹲在村口挑衅，但其实姚佑是已经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晚上，我看到戴小言和他老婆从北边回来，就回家骑上三轮去三中门口蹲守，蹲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看到戴婷婷从三中出来。”姚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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