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她翻了个身过去。

在拘留所睡觉的地方并不是什么上下床，为了杜绝一切不可控的设施所带来的危险，屋子里简洁到可怕。

一张大通铺，有十二个人睡。

每个人跟旁边的狱友只有拳头大小的空间，一点小动作都有可能会惊扰到别人。

但这样的天气，能睡得下去的也是神人了。

虽整个狱所的空间里很安静，静的能听见呼吸声，但进入梦乡的其实没有几个。

大家都在默默思考着关于自己的事情，有对当下的煎熬，有对未来的迷茫。

就是因为不知道结果会如何，顺利出狱还是获刑严惩，才会显得煎熬，尤其是对外界消息一概不知的，在这里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若整个世纪般漫长。

前几天，姜如雪也是这样的状态。

此时，反倒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了。

再呆两天的时间，避避风头，等到外面的事情彻底结束，她就可以被释放了。

拘留所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由于厕所就在大通铺最靠近门的那一侧，相距旁边的床位不过咫尺的距离，所以睡在那里的人会忍受难以想象的恶臭，这倒不怨拘留所不人性化，而是已经进了这里，对环境便失去了挑选的权利。

一般睡在那个如厕的坑洞旁边的人，会是新来者。

一直等到下一个新人进来，才能按顺序成为第二顺位。

姜如雪在厕所旁睡了一周多的时间，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最讨厌的无非是半夜有人要如厕的时候。

每当那时，她就会扭过脸去，闭上眼睛，默默将呼吸屏住。

直到那人结束。

为什么说今天她过得很舒服，就是因为狱所来了新人，她终于摆脱了那个位置，如愿以偿的往里凑了凑。

快了……

只需要再忍两天，这万般折磨与痛苦就要到头了，到了外面她就可以恢复自己原本的光鲜亮丽，再也不忆起这地狱般的一段时光。

漫长的思绪在蔓延着，不知不觉，距离熄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旁边已经有了微微的鼾声。

姜如雪酝酿着困意，没想到越酝酿越清醒，索性闭着眼睛当养神了。

……

忽而，走廊里传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很有节奏的“嗒嗒”作响，细微的交谈声偶有入耳。

但凡在狱里待几天，对这皮鞋的声音都会格外敏感。

这代表狱警来了。

不知道有多少没睡着的犯人睁开了眼，微微侧首打量走廊外。

姜如雪也是如此。

可她没有料到，这“嗒嗒”声居然会距离自己所在的狱所越来越近，到最后直接停在了走廊外。

她内心忽然有一种感受，让心脏“咚咚”的开始跳，直觉一般，她觉得是奔着自己来的。

“057号，姜如雪出列！”

严肃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格外的刺耳。

不知有多少人被吓得从梦中惊醒。

姜如雪一只手撑着身体起身，额旁的发丝落了下来，她眼眶中带着些许疑惑和惊慌。

“我在。”

“跟我出来。”狱警冷漠道。

“诶，我知道了。”

强光手电筒照进里面，刺的她十分不适，姜如雪垂脸躲避了一下，下了通铺穿上自己的拖鞋，怯生生的走到门旁。

前半生见人时，她脸上永远带着漂漂亮亮的妆，可现在素面朝天，短发压在肩头。

依稀能辨出往日的精致面庞，但气质要差得多了。

“其他人继续睡！”

狱警一声呵斥，几个狱所里抬起头来的众人赶紧缩回脖子，不敢再看。

伴着抖动钥匙的一阵“哗哗”声，狱门应声打开。

另一名狱警站在门侧，敏锐的观察着里面人的动向，只找了姜如雪一个人出来。

她一脸懵，不知所为何事，但狱警招她，姜如雪就跟着其中一名走了，一起穿过长长的幽暗的走廊，她话不敢多说更别说问到底是什么事，一颗心惴惴不安起来。

就这样，她被带着出了拘留所，绕了一大圈，从前门正厅过，途中甚至经过了进来时那高耸的大门。

这种情况下，再有定力的人都会忍不住看上两眼。

毕竟出了这个门，外面就是自由的世界。

一路沉默着，她被领到了一处房间里，厚重的防盗门被“吱呀”拉开，狱警收了钥匙，站在门旁，此时声音终是软了一些，没有那么硬梆梆毫无感情的意味了。

“进去吧。”他收起钥匙。

姜如雪惶恐的走了进去。

这大半夜的，她身穿拘留所统一的囚服，面容憔悴，在这大楼里白色的灯光下跟个鬼一样。

走进办公室，只稍微一打量，她不免有些心惊。

因为这里明显是所里有官职的人办公的地方，装点的古香古色，各类设施一派肃穆氛围，正中央有一张茶桌。

有个身穿深色修身西装的短发女人，正在倒茶喝。

“你好……”姜如雪疑惑出声。

倒茶的女人听见声音忙抬起脸来，放下茶壶，迅速起身。

“你好你好，姜夫人。”

对方气场干练，打扮利落，透着一股高学历人群和久居高位的气质感，脚上那双高跟鞋也极有韵味，兼顾商务和舒适。就这身衣服，姜如雪几乎一眼就判断出来，这女人的职位最起码是哪家公司的高管。

对方主动过来握手后，介绍自己，证实了她的想法，也让姜如雪微微有些发愣。

“我是江氏董事会的秘书兼江董事长办公室的助理秘书周茶，这么晚来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来，姜夫人请坐。”

“原来是周秘书。”

姜如雪有些局促，在坐下后，周茶给她倒茶的时候，她伸手赶紧去扶。

主要见面她这个状态有点糟糕，还待在拘留所里，局促是正常的。并且，对方的身份其实也比她高许多，董事会秘书已经是一家企业的核心高层。

她想过江氏会来人接触，但没想到对方这么急，没等她出去就来了。

“选在这个地方仓促见面实非我本意，但有要事相商，我又仰慕姜夫人许久，所以就来了……请喝茶。”

“周秘书客气了。”姜如雪尽量维持着自己的得体，小口喝了一口杯中的碧螺春。

入喉甘香，确是好茶。

“想必我家少爷跟你也见过面了，”周茶抿嘴轻笑，“小孩子压不住耐性，提前来见了你，原本我们是想等你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妥当后，选一个正式的日子见面，如此一来倒把事情搞的有些莽撞，不符合礼数还请夫人见谅。”

“我确实见过他了，少爷一表人才，谈不上冒犯，其实我应该表示感谢才是，如果不是江少爷鼎力相助，我能不能出去都是个事，这种时候再做礼数上的要求，那太不近人情了。”姜如雪体面道。

两个女人，差不多都是千年的狐狸。

说话也比较含蓄。

周茶目光闪烁，倒对姜如雪的表现有些赞赏。

来之前她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对这个在明珠市威名赫赫的女人，她不介意恩威并施，好好过上几招，然而对方居然如此好声好气……看来人生的境遇确实能从里到外的改造一个人。

如此一来，倒是不用她多费口舌了。

“欸，夫人不必这么说，一家人遇到了事情当然要互相帮助，这孩子也真是的，第一时间没有告诉长辈，反而自己去解决，费了好大一番力气……不过我家少爷确实长大了，这社会不就是这样嘛，适应规则，利用规则，玩转规则，才能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周秘书真知灼见。”

“害，一点小感慨，他能独立解决事情是让大人欣慰的好事，不瞒你说，连我们董事长都有些诧异。”

“那周秘书这番前来？”姜如雪试探道。

其实从刚才周茶故意加重语气的“一家人”就能听得出来，她就是来讲两家的小辈订婚的事情，而故意贬低陈源是小孩子，以长辈自居，无疑是表明陈源不论之前跟姜如雪许下了什么承诺。

现在都做不得数。

因为小孩子说的话是不用负责任的，戏言而已。

往后的安排，还是要“大人”说的才算。

毫无疑问，姜如雪也听出了其中深意，才开始试探。

“一晃眼，我们家少爷居然也到了谈婚事的年纪，你说得多有缘分，才能遇到凝凝和瑶瑶这么好的姑娘，三个人的缘分真的就跟天注定一样，不知道姜夫人怎么想？”

“我？当妈的……自然希望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夫家不苛刻对待就好，这就已经是福分了。”

“对对，长辈都是这个心理，关键还要看小辈自身，现在年轻人主意多得很，不是父母能随意主导的时候了。”周茶赞同道。

“就是我的两个女儿都喜欢你家少爷这事……确实难料，”姜如雪虽巴不得这样，可表面上还是做足了姿态，“两女共嫁一夫，这样的例子也少，恐遭人非议。”

“姜夫人完全不必担心这事，只要您点头应允，我们一定会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不瞒你说，现在就已经着手在准备了，江氏最近在主攻国外的能源市场，和卡塔尔合作联系紧密，我家少爷之前还有一个别名别姓的身份，不管是留在华夏还是出国，都能一劳永逸。”

“当真如此？”

“绝不作假。”

“那我这个做长辈的肯定希望女儿过的幸福，少爷也是青年俊杰，若两个女儿都愿意嫁，我是没意见的。”姜如雪按捺住砰砰跳的心脏，尽量平静道。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周茶叹了口气，“年轻人对未来有些迷茫，现在也是摇摆不定，尤其是令爱姜凝。”

“她怎么了？”

“她不太愿意嫁……其实也并非不嫁，而是担忧的事情太多，还请姜夫人劝导一二，不要错过了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才是。”

“这个我倒没有问过她，以后有机会，我听听她的真实想法，因为凝凝一直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纵然知道三人目前的感情现状，姜如雪仍旧佯装。

本质上，陈源的意思跟家里的意思不一定完全符合。

她两面都不能得罪。

“谁说不是呢，凝凝是特别好的孩子，江董事长也很满意，前些日子还跟少爷的养父养母商量来着，先紧着事情办，无论是订婚还是其他的事情，瑶瑶该有的那份她都有，一律平等的对待，哪怕是结婚前反悔都成，随她的心意最重要。”

“啊？凝凝知道这事吗？”

“告诉她了，在疗养院里说的。”

“这样凝凝不愿意的话，岂不是白忙活一通，对不起江董事长的心意……订婚这种事肯定要广知亲朋好友。”

“无妨，面子都是小事，她们过的幸福才重要。”

“我明白了，有机会一定好好问下她的意见，”姜如雪点头道：“到时候如果有一些请求，还望江董事长这边配合我，一切为了婚事的正常进行考虑。”

“听姜夫人这么说，是有一定把握？”周茶眼前一亮。

“有一些，但现在也不敢夸大。”

“那好，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联系，就请姜夫人多操操心了。”

周茶说着，淡淡一笑。

她忽然拿过一旁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来，在姜如雪疑惑的目光中摆在了桌面上。

“以前常听闻姜夫人在商界里的建树，心驰神往已久，此次马失前蹄，我表示十分遗憾……姜夫人出来后，不知有什么想法？”

“暂时还没有。”姜如雪等着她的下文。

“我这些年来一直想做个轻奢品牌，奈何不擅长营销宣发，具体的事务也需要内行人来把关，思来想去，姜夫人是再好不过的合作伙伴，如果夫人有意愿，可以看看我这合作计划书，资金完全不是问题。”

“我跟周秘书合作吗？”她顿时有些诧异。

“对。”

跟一个刚破产的企业老板谈合作，这也是没谁了。

姜如雪用脚趾想都知道，这并非合作，而是送份大礼示好来了。

家境殷实就是如此，大大方方，随便出手都十分阔绰。

稍翻阅了几下文件，姜如雪暗暗为文件里丰厚的资金感到震惊。

“冒昧问下，”她缓过神来道：“这是江董事长的意思嘛？”

“不，这是我个人的意思。”周茶微笑，看不出一点儿说谎的意味。

“懂了。”

“那我也不多呆了，打扰姜夫人休息，就先行告退。”

说罢，周茶也不啰嗦，提起包来起身跟姜如雪握了一下手。

迈着从容的步伐朝屋外走去。

留下姜如雪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呆着，还久久未从这次会面里缓过神来。

这是最简单的阳谋，开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条件，答应了就会被江氏所捆绑，这轻奢品牌不用想也知道是个由头，只给她找件事情做，被管理在可控的情况中，周茶也是个完全可以匹敌她的存在。

但姜如雪已不是原先那个一切以利益为先的女人。

她情愿接受这份捆绑，来换取江氏这艘大船的信任。

换句话说，也是为了两个女儿好。

况且资金真的丰厚，她没有理由拒绝。

正想着。

狱警推门走了进来。

“姜女士，”突然，这狱警不再直呼她的编号，只淡淡道：“你不用回狱所了，东西已经给你收拾好了，换了个房间，我领你过去。”

“欸。”

姜如雪抑制住心中的激动，赶紧点了点头。(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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