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小罗说过一句话我很认可。”冯子轩很快找到了自己与方晓之间的共同点，把远在帝都的罗浩拉进来，“他说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能有10%的人有点正经事，世界就会飞速运转。

    我最开始不以为然，但仔细琢磨一下，还真有道理。”

    “哈哈哈，那的确。”方晓朗声笑道。

    “你那面论文和临床能兼顾过来么？”冯子轩话锋一转，询问道。

    “相对于省级医院，我们这种地级市的三甲医院缺乏足够的科研资源和设备，使得医生在追求临床与科研双重发展的道路上遭遇重重困难。

    害，说白话，就是胡编乱造，那哪是什么论文啊，就是东抄一句西抄一句，能上一个中字头的期刊都是祖坟冒青烟。

    但科研却是“升职评优的必要条件”，而非临床工作的有益补充。我们基层，苦啊。”

    冯子轩听方晓这么说，微笑。

    “冯处长，您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方晓适可而止。

    “方主任，你的论文不用操心吧。”冯子轩问道。

    说到这里，方晓的脸上泛起了一层光。

    “我不用，我不用，托罗教授的福，我的论文已经足够评省级名医了。”方晓喜滋滋的说道，“而且有多余的论文，我手下的医生只要听话，都能跟着沾点光。”

    “这可不是画大饼，是实打实的世界顶级期刊的论文。”

    “陈勇给写的？”冯子轩笑眯眯的问。

    “是啊，新英格兰，陈医生发表论文跟玩似的。上次我试着联系陈医生，想试探问问能不能行，人家陈医生直接问我要第几作者。”

    “世界级的期刊，前三作者都行吧。”冯子轩道。

    “不保险，但也能拿出来说事儿了。”方晓道，“我还想着拉扯两轮，没想到陈医生直接问我要邮箱什么的。不到一个月，论文就发表了，我想问问多少钱，陈医生压根就不回我。”

    冯子轩面带微笑，但心中却毛骨悚然，惊悚万分。

    他听沈自在说过陈勇和《新英格兰》那面的主编好像有些联系，没想到竟然能到随意发表论文的程度。

    这得什么关系！

    最主要的是，陈勇没有动用柴老板《柳叶刀》的资源。

    啧啧。

    虽然自己用不上，可这份资源对于临床一线医生来讲的确属于稀缺资源。

    方晓絮叨了几句，适时而止，和冯子轩告辞去科里找罗浩。

    来到科室他有些失望，罗浩和陈勇都不在，他们俩竟然都不在！

    “老孟，忙啥呢。”

    面对孟良人，方晓放松多了，他跟着孟良人干了几天，两人相对而言比较熟。

    “罗教授不在家，我看家呗。方主任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要过年了么，来拜个年。我没想到罗教授去帝都了，他干嘛去了？也是年前拜访各位老板？”

    “飞刀。”

    “啥？”方晓没听清孟良人说的什么，一下子怔住。

    “有个患者从梅奥诊所回来，说是治不了，罗教授去飞刀手术。”

    孟良人说的每一个字方晓都懂，但连在一起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梅奥诊所，不能治，

    912，也不能治。

    913，罗教授去912飞刀。

    妈耶！

    这话是自己能听的么？方晓感觉自己听这么一段话都犯法。

    “老孟，你别开玩笑。”方晓的嗓子有些哑，涩声说道。

    “你嗓子怎么哑了？”

    “害，嗓子哑了就哑了，你少打听。”方晓顺口说道。

    “嗯？为什么？”庄嫣一脸疑惑。

    孟良人有些尴尬，恶狠狠的瞪了方晓一眼。

    “咳咳~~我是被吓得。”方晓连忙说道。

    办公室里还有女医生，可不能随便开车，方晓连忙正色问道，“什么患者？”

    孟良人把患者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方晓听的兴致盎然。

    这么难的手术，梅奥诊所的确有可能做不下来，让患者出院回家等死。

    但罗教授这也太牛逼了吧！

    谁能想到自己接触的医生竟然能接手梅奥诊所做不了的手术！

    “这很正常啊。”庄嫣道，“神经外科张老板每年都要接十几个从世界顶级医院回来的患者。”

    张俊廷，这个名字方晓听过，号称亚洲第一刀。

    这么牛逼么？方晓隐约记得罗浩说——中国的刀，美国的药。

    当时他还以为是开玩笑，但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亲眼目睹这一幕。

    也不算是亲眼目睹，只是接触到了那片辽阔，却也让方晓心驰神往。

    “方主任，真是不凑巧，罗教授他们最早明天能回来，晚一点要后天。”孟良人解释道。

    “没事没事，东西我放你那。”方晓笑呵呵地说道，“也没什么好的，就是一点长南市产的韭菜花、芝麻酱和小磨香油。对了，还有我亲手摘的木耳。”

    “椴木上种的，纯天然。”方晓补充了一句。

    “呵呵，行啊，但方主任你不看一眼罗教授？”孟良人问道。

    “我那面也忙，自己开车来的，过一会我就开车回去，明天还有两台手术呢。”

    “那行。”孟良人道，“一会吃口饭，小庄，点餐。”

    “好咧！”

    庄嫣拿起手机，熟络的拨打电话。

    打电话点餐？方晓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医院门口遍地都是饭店的时代。

    “吃口饭再走，我这面……”

    “老总，16床患者胸疼，你看一眼！”值班医生招呼道，“我看好像有问题。”

    住院老总还在那听的津津有味，听到胸部疼痛，赶紧去看患者。

    孟良人和庄嫣也没去管，那患者不是自家的，有住院老总在呢，不能什么事儿都掺和。

    过了会，住院老总回来，在电脑前刷新着。

    很快他看到了报告——st段改变，疑似心肌缺血。

    住院老总的表情顿时松了下来，给循环内科打了个电话，要会诊，就转头问道，“方主任，前几天下雪，高速……”

    “老总，这患者你不给处置？”庄嫣瞥了一眼心电图，疑惑的问道。

    “啊？没什么事儿，报告说是疑似，也没多重。”住院老总笑道。

    “不对啊，这是de  Winter综合征，很严重的。”

    庄嫣随即拍照，发到群里，@了一下罗浩。

    她还不放心，给罗浩打了个电话提醒。

    很快，罗浩确定了庄嫣的想法，de  Winter综合征的诊断正确。

    “给循环打电话，急会诊！”庄嫣马上说道。

    “啊？小庄你是不是太谨慎了，没什么事儿。”住院老总瞥了一眼心电图，他没看出来有大问题。

    “抓紧时间！让那面准备急诊手术。”

    说着，庄嫣快步出门，孟良人拿起手机，给循环内科拨打电话。

    方晓怔住。

    老孟和小庄的行为有点过，越界了吧。

    别人组的患者，还只是一个疑似心肌缺血，怎么庄嫣和老孟这么着急呢？

    小庄不稳重，老孟怎么也不稳重。

    孟良人在住院老总惊讶的目光中打完电话，他把话说的极其严重且明白，没有含糊的余地。

    方晓傻了眼，怎么上一秒还在闲聊着，下一秒医疗组就开启了急诊急救模式。

    “大夫~~~”

    孟良人的电话刚刚挂断，走廊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声。

    住院老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患者家属的声音预示着什么只要天天在医院里摸爬滚打的人都知道。

    脚步急匆匆的，方晓沉默，起身，让开路，哪怕他没挡路也躲到角落里。

    “120焦耳双向波非同步电除颤！”

    外面隐约传来庄嫣的声音。

    真专业啊，方晓感慨。

    除颤仪他也会用，也经常用，但120j这个能量方晓不敢喊。

    而且平心而论，方晓觉得住院老总的处置是没什么问题的，倒是老孟和小庄有些小题大做。

    但事实证明的确有问题。

    随着住院老总、值班医生和孟良人都冲出去，方晓静悄悄的跟在后面。

    他也不想帮忙，也用不着方晓帮忙，他只是想安安静静的看上级医院的抢救。

    患者双眼上翻，全身抽搐，嘴角有白沫，心电监护显示心室颤动。

    护士已经撕开患者的上衣，庄嫣双手拿着除颤器，耦合剂涂抹均匀，一下子电上去。

    砰~~~

    患者隐约在床上“跳”了一下。

    120焦耳双向波非同步电除颤三次，心率转为窦性，与此同时循环内科的三线教授也赶过来。

    连人带床一起推出门，一路奔跑。

    方晓怔怔的看着，循环内科的三线教授根本没推患者，也没强调手术的困难，几个人带着患者一路狂奔出去。

    一边跑，孟良人一边拿出手机拨打手术专用电梯的电梯员电话。

    他直接叫专梯。

    很快，病房的走廊里冷清下来，方晓自己站在走廊里，身边都是其他病房的患者、患者家属露出头在看热闹。

    怎么感觉跟做了一场梦似的呢？方晓回忆当时的情景，回到办公室。

    电脑上还是患者拉的心电图波形。

    方晓好信儿，拍照给自家的循环内科主任发过去。

    “老张，帮看一眼。”方晓也没说什么。

    “st段有点改变，心肌缺血，给患者吸上氧，硝酸甘油0.5mg间隔5min口含两次，阿司匹林，0.3g，嚼服；建立静脉通道，硝酸甘油5mg，加入500ml糖水中输注。”

    张主任给了一堆医嘱。

    “要是疼痛不缓解的话给半支吗啡，观察一下看看，问题不大。”

    自家循环内科的主任给了这样的回答。

    方晓沉默。

    他真是对地市级医院的水平绝望了，人家罗教授医疗组的一个小组员看一眼都知道那是什么什么综合征。

    自家主任竟然不知道！

    诊断不清也就算了，人家说了是什么病，自己竟然没有印象，这就让方晓很是无语。

    但方晓没有讥诮自家循环内科主任，胡乱打了个哈哈，表达了感谢后挂断电话。

    方晓怔怔的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心电图发呆。

    很快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声音轻快，不像是刚去的时候那么匆忙，火急火燎的。

    “回来了。”方晓马上站起来，恭敬说道。

    “嗯。”孟良人先走进来，身后跟着高马尾轻甩的庄嫣。

    “方主任，你吃什么？都是点家常菜，你说下。”孟良人坐下后询问道。

    “吃不吃的不着急，庄医生，你刚说患者是什么综合症？”

    “de  Winter综合征。”

    方晓见庄嫣用住院老总的工号帮着写抢救记录，也没打扰，而是顺着音译开始找de  Winter综合征的解释。

    可网上出来的疾病却是Dravet综合征——婴儿严重肌阵挛性癫痫，是一种在婴儿期出现症状的发育性及癫痫性脑病。

    看见这个病，方晓觉得身体里的无力感一浪高过一浪，要把自己拍成碎片。

    让自己开卷答题，顺便可以打亲友电话自己都不知道！而且随意上网查都差不到。

    要是没亲眼目睹患者昏迷，休克，房颤，方晓会不信有这个疾病。但一切都眼睁睁看见的，方晓只觉得自己水平太差。

    方晓沉默，静静坐在庄嫣身边看她写抢救记录。

    “方主任，你先看看吃什么，等我忙完饭也就到了。”庄嫣笑呵呵的说道。

    她说话的时候高马尾轻扬，活力四溅。

    “小庄医生，刚你说的是什么综合症？我上网没查到。”方晓老老实实的说道。

    “de  Winter综合征，网上没有么？”庄嫣瞥了一眼方晓的手机，也有点疑惑。

    “稍等啊方主任，那面急着上手术，一大堆手续，我帮老总忙一下。”庄嫣道。

    电子病历要抓紧时间转过去，很多内容才能继续，现在是最忙的，方晓知道。

    他没再说话，而是安安静静的等他们忙完。

    20分钟后，病历转过去，庄嫣这才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在椅子上，抻了个懒腰。

    年轻人的爽朗、利落跃然而出，看得方晓羡慕不已。

    “啊，对，方主任还要看de  Winter综合征。”庄嫣看见方晓，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位。

    方晓大汗，感情庄嫣把自己给忘得干净。

    很快庄嫣蹲下，打开了一个柜子，从里面抱出来厚厚的一本书。

    ？？？

    方晓皱眉看着那本书。

    庄嫣打开，书里面每一页都是一张心电图，方晓估计怎么都得有2000-3000张心电。

    “喏，这里。”庄嫣熟络的找到一张心电图，把书交给方晓。

    书落在方晓手里，猛地向下一沉。

    我艹，竟然这么沉！跟一块砖头似的。

    “老师编这本书的时候，也不算编写，是顺手搜集的心电图。”庄嫣说道，“还没de  Winter综合征这个名字，所以这一页特殊标记了一下，让我们小心。”

    “庄医生，你仔细讲讲？”方晓看的头疼欲裂，马上放弃。

    自家医院的循环内科主任都不知道什么是de  Winter综合征，网上更是搜不到，估计不常见。

    自己想要探究的话，那是自讨苦吃。

    “2008年，荷兰鹿特丹心内科医生de  Winter等人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首先报道一种ST段不抬高、但与左前降支近段闭塞相关的心肌梗死超急性期心电图表现模式。”

    “这种病相当凶险，所以用de  Winter医生的名字命名了这个综合征。”

    庄嫣说这，拿起手机开始搜索文献。

    和庄嫣相比，方晓觉得自己的手机都是那么的简陋而无用。

    “喏，这是文献。”庄嫣把手机交给方晓。

    “这些学者通过回顾其心脏中心1532例左前降支近段闭塞的急性冠脉综合征心电图时发现，其中有30例并未出现典型ST段抬高的心肌梗死超急性期心电图改变。

    其心电图特点主要有几点——第一是胸前V1-6导联J点压低1-3mm，ST段呈上斜型下移，随后T波对称高尖；第二是QRS波通常不宽或轻度增宽；第三呢，部分患者胸前导联R波上升不良；最后多数患者aVR导联ST段轻度上抬。”

    “刚才那份心电图属于比较典型的de  Winter综合征，但这都多少年了，网上怎么还查不到？”庄嫣有些困惑。

    方晓哑然，怔怔的回忆着小庄刚说的那些话。

    庄嫣说的他都懂，但要是自己在临床看见类似的患者，估计大概率还是会误诊误治。

    唉，果然不愧是北医的硕士，人家基本素质就是高。

    就这，还每天被罗教授鞭打，说基础不够扎实。如果是这样的话，协和得多强！

    想着想着，方晓心中升出一阵一阵的心悸，向往。

    “方主任，你要是没别的想吃的，我就要几个家常菜吧。”孟良人道。

    “行啊，别客气老孟。”方晓看着眼前天书一般的心电图集，头疼欲裂。

    真是不知道庄嫣是怎么记住这么多心电图的。

    “害，我看没拉小旗，以为没事呢。”方晓解释了一句。

    “胸前导联对称、高尖的T波是超急性期前壁心肌梗死的表现，并将很快演变为ST段抬高。方主任，这种患者虽然……”

    “小庄，你看看吃什么。”孟良人打断了庄嫣的讲解。

    年纪轻轻的，怎么一身爹味儿，方晓心里哈哈一笑。

    还是老孟可以，看出来自己不愿意听也根本听不懂，所以来打圆场。

    什么前降支之类的，不是有专业科室么，方晓心里想到。

    他感慨的只是庄嫣素质之高，溢于言表。

    就这，在罗教授的医疗组里只能负责招待……方晓想到这里，手都有点麻。

    暴殄天物！

    庄嫣的水平在自家医院碾压主任，换个地儿，再加上她的背景，一个大主任是妥妥的。

    “庄医生，你不是能吃的准么，怎么还要给罗教授打个电话。”方晓问道。

    “害，还有鉴别诊断，我吃不准，只能大概估计。这病需注意与Wellens综合征的异同，两者均是急性冠脉综合征中相对比较少见、但又是比较容易被忽视的特征心电图现象。”

    “师兄把关，我才放心。”

    竟然还有鉴别诊断，方晓真心无语。

    “方主任，这种我也看不懂。”孟良人笑道，“也就小庄平时愿意琢磨。她们出身名校，脑回路和我不一样。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

    “冰雪节期间，长南那面的游客多么？”孟良人直接岔开话题，没让庄嫣爹味十足的讲解。

    “多了好多！”方晓说起这些事儿的时候，兴致就高了起来。

    孟良人不要太懂下级医院医生的心思，方晓方主任算是比较上心的了，但要他现在开始学心电图，怕是罗教授在这儿都做不到。

    “多多少？”

    “这么讲吧，晚上八点左右，市区里开始堵车了！”

    “这么厉害！”孟良人惊讶。

    长南市属于那种全天只有不到一个小时堵车的城市，现在引了一部分流量，晚八点就已经开始堵车！

    那可的确不错，看样子冰雪节给长南带来的外溢效应不要太明显。

    “扎龙那面天天人山人海，罗教授拍的纪录片循环播放。”

    “呵呵，那个纪录片拍的的确好。”孟良人赞了一句。

    “是呗，尤其是南方游客买龙江和牛冷链运回去，差点没把我们长南给搬空。白山的养殖基地据说已经快没过年的肉了，明年还得增产。”

    “今年不是有阿根廷的牛肉么？”庄嫣问道。

    “阿根廷的冻牛肉就是便宜，吃起来还行，但和龙江和牛的口感差了很多。等开春了，你们要是有时间，我带你们去白山看看。”方晓不自觉的开启带货模式。

    谁又不希望自己的家乡好一些呢。

    “白山是哪里？长南市龙江县白山镇，龙江和牛的养殖基地在那面。好多养殖户都不敢信平时卖不掉的牛肉今年能这么火！”

    方晓的眼睛里有光影在闪烁。

    很明显，他有些骄傲。

    “原来是龙江县啊，我以为是把黑字去掉，这才叫龙江肥牛呢。”庄嫣道。

    “我听说肥牛是本子研究的，后来让澳大利亚人偷去了，咱们是去澳洲买的。”孟良人道，“是这样吧，方主任。”

    “是是是，阴差阳错，回来后有农科所的人又改进了一下。”方晓继续显摆，把龙江肥牛的前世今生说的一清二楚。

    孟良人很清楚方晓的这种乡土情怀，只是认真的听他八卦，没有打断。

    包括罗教授参与冰雪节，其实都一样，谁还不希望自己的家乡好一些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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