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的话还是有一大半被宋恪松听进去了。

次日，他就让人备了厚礼。

下朝忙完后，直奔人家府上，总算将这一份迟到的道歉送达了。

丹娘知道后，笑着摇摇头。

婉明就坐在她对面，见状问道：“七妹妹这是不同意父亲的做法了？”

“非也，我是感慨，这样闹一通，最后还不是依着三哥的意思了。儿女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可父亲还是不明白这一点，总是要多吃点苦头方能了然。”

丹娘翻看着手里的绣品，眉宇间一片明媚坦荡。

婉明：“父亲品格高洁，为人正派，到底这么多年都是这个想法，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有的。”

“你脾气倒是好，你帮我看看这两个花样子哪一个更好些？”

丹娘岔开了话题，将绣品递了过去。

别看婉明并非在宋府长大，但她对颜色、衣衫、乃至饰品的品味都极高，这也是丹娘后来才察觉的。

原先，婉明并未与丹娘直说，而是来兰心绣庄时，与金姨娘提了一嘴。

偏她点明的地方却是要害。

依着她的指点改动，这些绣品的成效更上一层楼。

次数多了，金姨娘便记在了心头，与丹娘回话时，一五一十告知。

丹娘亲去看了，暗暗称赞。

谁说闺房里只能养出相夫教子、符号一般的规矩主母，像婉明这般深谙生活妙处，又颇具艺术才华的女子，一样也不少。

于是，她便经常邀请婉明过来，姊妹二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讨论全新花样的改动。

正说着，外头来人了。

金姨娘送了账簿过来，顺便还带了个消息。

“你说……那云莺的母亲找到你，说还想让自家闺女来女学读书？”丹娘眯起眼眸。

“是。”

金姨娘福了福，“许是夫人上回改变了法子，让她突然失了原先的贴补，这会子懊悔不及吧。”

丹娘轻笑：“她还不算傻。”

绣庄给的贴补不可谓不丰厚。

女孩子做针线的时间少了，但收入却没减少，更能入女学读书认字，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偏云莺的母亲以为让女儿不去读书，省下来的时间便能做更多针线，换取更多的银钱，只能说鼠目寸光。

想起他们一家的悲惨遭遇，丹娘却能理解。

怕是云莺的母亲自己都不曾识字，又在那样的境地里讨生活，她看不穿这些才是应该的。

金姨娘：“夫人的意思是……要重新收了云莺么？”

“收是肯定要收的，不过不好这么顺利，免得让她以为兰心女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抚安王府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

她勾起唇瓣，“你去告诉她，想让女儿读书，便要她给女学做一旬的扫洒，日日早起晚归，若做得能让我满意，我便同意让云莺回来。”

“不准假手于人，也不准让云莺帮忙。”

金姨娘了然：“是，夫人。”

翌日，云莺母亲就得到了消息。

“要我去……做扫洒？”她木木地瞪大了眼睛，“可女学里不是有婆子在料理么？”

“这是夫人的吩咐，你若是不愿意直接说一声就行了。”金姨娘笑得淡淡。

“不不，我愿意的！”

“好，每日卯时三刻到，辰时末必须做完，女学给你提供一顿早饭，做完了你就可休息，若是期间有什么地方脏了污了的，你也要及时清理；一直忙到女学生们离开了，你再做收场，务必要做得干净，我会让人去查验。”

“好。”

云莺母亲一声应下。

回到住处，她便把这事儿跟女儿说了。

得知母亲为了让自己重新去读书，愿意做到这份上，云莺嘴角抿了抿，僵硬冷漠了多日的眉眼终于软了一些。

“那你可别迟了。”她别过脸去，“若是做不来，或是不想做，那就早点说，别给人家添麻烦。”

母亲连连应了。

第二日天未亮，她就起身了。

轻手轻脚去了厨房，却见灶台上热着粥饭馒头，另外一边是刚刚拌好的小菜，另有一只碗里，却是煎好的汤药，还温温地散着热气。

母亲顿时心头一颤。

她还以为自己起得够早了，没想到女儿比自己更早。

早早备好了早饭，连她要吃的调理身子的补药都提前备下。

怀揣着复杂又温暖的心情，母亲用了早饭，又吃了汤药，稍稍收拾了一番就出门了。

听着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原先安静躺在床上的云莺睁开了眼。

头一日来女学扫洒，要做的事情其实也不多，但却很琐碎，要极为细致的人才能胜任。

到底是第一天上岗，云莺母亲多少有些不习惯。

有婆子手把手地教她，字字句句耳提面命。

“这些个书桌不要动，都是女学生们固定好的了，这底下得拖扫干净，若是有残留的墨痕，你就撒上点水，再拖敞亮就成。如今天气渐渐热了，北边儿的窗不要开，只管开朝东的那一面……”

她忙不迭地听着，生怕错过一分一毫。

一直忙到了快辰时，勉强忙完。

婆子又领着她去一旁的隔间休息。

刚坐着用了一盏茶，却听外头传来好些脚步声，绵绵不断，匆匆而轻快。

时不时还有女孩子们轻声说笑攀谈的声音。

“昨个儿乔先生布置的功课你可都会背了？”

“这有什么难的，我回去就背了，还誊了一遍又默了一遍。”一个女孩俏生生地回答，“背了才慢慢明白其中深意，果真读起来唇齿留香，开人眼界。”

“完了，我还没背会，神佛菩萨，求求了……一会子课上别让先生抽我背书。”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

这活泼的声音充满了生机。

听得云莺母亲忍不住心生向往。

她从未想过女孩子们还能这样轻松愉快地讨论着书本上的内容，没有家长里短，没有父兄压制，有的是专属于她们的活力，蓬勃向上，恣意生长。

缓缓走到门前，从缝隙里往外看。

瞧见一个接一个女孩子进了厢房，不一会儿，乔娘子就过来了。

女孩子们立马安静下来，一堂课正式开始。

乔娘子要查昨日的功课，还要挨个查背书，与她们讲解这些字词文章。

乔娘子的声音清亮，却不过分高昂。

听在耳朵里，很是舒坦。

女学生们认真听课，后又在乔娘子的带领下，开始诵读今日要学的文章。

云莺的母亲不识字，也听不懂这些内容。

可莫名的，当听着这些韵律轻快的节奏在耳畔回荡时，她心潮澎湃，微微红了眼眶，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女儿一定要来读书……

这一日忙完，她匆匆回到住处。

云莺早就在厨房门口，伸长了脖子眺望。

直到看见母亲的身影，她才放下心来，忙不迭地退进屋内，装作忙晚饭的样子。

“回来了。”她扫了一眼母亲，“再等一会子，晚饭就要得了。”

今天她做了疙瘩面，还加了些后头菜园子里种的小菜。

没什么荤腥，但吃起来别样清新鲜美。

母女二人对坐着用饭，谁也没开口。

快要吃完之时，母亲突然来了句：“我会好好做完这一旬，等一旬过了……你就可以回去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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