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

冬天，天亮得总是晚些。

尤其像这样云厚乌沉的今日，瞧着要下雪。

丹娘没等到驿站送信来，颇有些怅然若失，收拾好心情，重又投入新的奋斗中去。临近年关，老家云州送了账簿与进项来。

几处田庄，外加一个山头，就足以送来小山似的物件。

什么山珍野味，虎皮鹿角，就装了整整十来只箱笼。

足足两个车队，流水似的抬入抚安王府。

长长的单子送到丹娘手里，进一个划掉一个，直看得她眼花缭乱，强行压下一口浓茶方能清醒些个，继续奋斗。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另有一万七千两的进项银子入账。

这些都是山头的出息。

那底下的管事笑眯眯，他是汤老收的养子。

为人活络，却性子本分，这一趟就他一人送车队北上，瞧着年纪轻轻的，颇有定力与才干，他在丹娘跟前应对也得当，丹娘喜欢跟这样能干利落的人打交道，少费不少功夫呢。

她笑着问起汤老：“你爹爹可好？翠峰山那边都好么？”

“回夫人的话，都好都好，那会子夫人离开时我爹还唉声叹气的，可后来山上丰收，各处的事情忙都忙不完，他哪里顾得上呢。今年又是这样的收成，他高兴都来不及呢，还说多亏了夫人福气大，不然我们哪里来的造化能见着这些。”

小汤管事伶牙俐齿，说得丹娘一阵心花怒放。

其实也不是他故意挑拣些好听的说。

今年翠峰山的收成确实不错，比起原先多了两三倍不止。

且东家又是宽仁大度的，他们上下所有人都得了不少进项，不但荷包丰足，还人人一身簇新，这就很好了。

小汤管事汇报了所有正事后，方才从兜里摸出厚厚一沓信呈上去，道：“这是前些日子侯爷经过咱们那儿留下的，说是等车队北上进京，给夫人回话送年礼时一并带来，比在外头驿站转的还要快些。”

丹娘赶紧收了书信，一封封看过去，白净的脸上浮起一片温暖的笑意。

——果真是沈寒天的笔迹！

这男人，竟还抽空回了一趟老家！

“南边下雪了？”她心念一动，想到了什么。

“夫人当真神机妙算，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原先咱们云州也很少有这样连绵十几日的大雪的，咱们出来的路上就开始下了，得亏走得早，不然怕是还到不了圣京城。”

丹娘抿唇轻笑。

哪里是什么神机妙算，不过是对沈寒天的了解。

这男人但凡能走驿站送信的，就不会让他们带信来，一定是路上出了什么别的事。

“侯爷可有说别的？他在云州待了几日？”

“侯爷先回了老宅子祭祖，随后又去了一趟甄家，待了约莫五六日就与那位衡王殿下一块又动身了。”小汤管事应该是早早就问清楚，就等着丹娘开口问，“待着的几日里，侯爷日日都在给夫人写信呢，如今都在这儿了。”

“你多费心了，在府里略微休整两日再动身回去吧。”

“多谢夫人。”

小汤管事高兴坏了。

能北上入京就挺不容易的，更不要说如今还能留在这抚安王府里小住几日，这要是回去说了，怕是要羡慕死好些人。

又问了些话，丹娘便让小汤管事退下了。

外头，新芽一打帘子进来，说是库房都已安顿妥当。

“依着夫人的意思，那些物件都已分门别类摆好，另有专门的管事婆子守着钥匙，一个库房对应一本登记簿子，保管一样都错不了。”

闻言，丹娘点点头：“辛苦你们了，书萱早早就备下了热茶水，我还给你们留了几样糕饼点心，快些去尝尝吧。”

新芽俏脸一红，喜滋滋应道：“是。”

原本备茶水的应该是小桃绿。

可书萱跟在前头打点入库与登记就忙得焦头烂额，连着错了两回，她忙退了下来让小桃绿顶上。

别看小桃绿年纪比书萱小了几岁，偏脑瓜子灵光得很。

算盘打得飞起，不一会儿就算得门清。

就是这下笔的字迹略显潦草，看得南歌和翠柳一阵头疼。

好在小桃绿效率高，这就足以弥补这点子不足了。

书萱自然也没闲着，收拾好了厢房，又备好吃食，随后再去燕堂里张罗了一番，倒也颇有成就感——总归发光发热了不是。

傍晚时分，雪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很快便将庭院铺上了一层莹白。

屋子里点起了羊角灯，很快明亮了不少。

就着灯火，丹娘拆开家书，一封封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今日没能收到书信的遗憾与不快，在这字里行间、涓涓不断地倾诉与相思间，很快瓦解成烟，随风飘散。

看到最后一封时，她神色微微凝重。

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合起书信，她双眼放空凝视着远处，沉思了好久。

直到尔雅进来，见她还在灯下思索着什么，轻声问：“夫人，该歇下了，冯妈妈炖了梨汤，您要不要尝尝？”

冯妈妈的梨汤是冬日里难得的一抹明色。

甜蜜温润，又着意添了些奶味，正对丹娘的脾胃。

每晚入睡前用上一盏，只觉得舒坦好眠。

“嗯。”丹娘收起书信，一点点收回了发散的思绪。

用着梨汤时，她问，“今日容德院那边如何？”

容德院，就是现如今沈夫人所居之处。

单独一个院落给她，既宽大又敞亮。

整个府邸，除了老太太所居的安福堂，以及丹娘的燕堂之外，就是容德院的位置最好了。

尔雅：“一切照旧，那边服侍的妈妈一早回话了，说太太想吃新鲜的冬日果子，冯妈妈亲自做了命人送过去的。”

丹娘点点头：“明儿早上若是雪大，你就让他们停一日再来回话。咱们这边收拾收拾，我也去容德院请一会安。”

“是，夫人。”

雪到夜深，越发肆意妄为。

丹娘搂着玉姐儿，身边睡着承哥儿，睡得暖烘烘。

睡梦依稀间仿若还能听见外头雪压枝头发出的声响，沙沙落雪，总是能惊起一夜深邃。

翌日一早，燕堂几个大丫鬟早早起身。

尔雅先出了一趟厢房，去前头看看轮值的小丫头们有没有按规矩做事。

待丹娘与玉姐儿已经更衣，坐下梳妆，她才从外头进来。

丹娘听着她在廊下狠狠跺了几脚才进门，便问：“雪多深了？”

“都快到奴婢的小腿了，昨夜下得可真大。”尔雅笑道。

丹娘松了口气。

还好有先见之明，自从入了冬，雪天阴沉，兰心女学也给学生们放了假，虽日日都有功课，但不必亲去学堂。

冬日里，与家人们伴在一处，暖烘烘地烤着地龙，吃着甜茶，玉姐儿一张粉扑扑的小脸越发雪润可爱。

用罢了早饭，丹娘便去了容德院。

沈夫人早早得了消息，知晓今日这位儿媳会来。

她侧身端坐在榻上，眉眼低沉，看着似乎比之前胖了一些。

丹娘依着规矩见礼问安，不等沈夫人让她起身，她便收回礼数在沈夫人的下首处坐了下来，身边的丫鬟早已奉上热茶。

“你倒是有闲心过来，我还以为你忘了还有我这位婆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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