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  19  日，采访如期进行。

这一天，化身成张扬的清晏来到看守所，在会见室里见到了王斌余。他穿着橙色的看守所马甲，双手戴着冰冷的手铐，脚踝上的脚镣随着脚步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行动格外迟缓。

清晏穿着一身合体的浅灰色西装，头发打理得十分整齐。

两人落座后，清晏看向王斌余，目光平静温和。

“王先生，您好，我是新华社记者张扬，今天来想和您聊聊。”

王斌余眼中满是麻木与疲惫，他淡淡地说：“有什么好聊的，我就是个杀人犯，等着被枪毙的人。”

清晏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知道您的遭遇，也了解您的苦衷，我只是想听您讲讲您的故事，从您的角度。”

王斌余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着过往的种种，然后缓缓开口：“我出生在广西一个小山村，7岁那年妈妈就去世了，家里生活困难，一家3口人挤在一个大炕上。这几年用打工的钱，才在土房边盖了几间砖房，可是因为钱不够，新房的门窗到现在还没装上。小时候因为家里穷，我边上学还边干农活，在家里要做饭、照顾弟弟，小学四年级时我就辍学在家。我一直想让弟弟上学，可我爸说他自己不识字不也活得好好的，更何况家里没有钱。弟弟二年级也辍学了。在家里，我觉得自己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猫一样，总想逃出去看看。出来打工是为了挣钱，改变命运，为自己争口气。我17岁就开始到外地打工。随后几年又辗转各地，在建筑行业打工，也蹬过三轮车。刚开始干建筑活时，一天工资11.5元，扣除4元伙食费，最后可以拿7.5元。后来，弟弟也来干活了，他一天拿5元。我们吃的是土豆、白菜加面，啥菜便宜就买啥，住在用木板支起来的大通铺上，几十个人挤一间。有一年春天，我在2米多高的地方打钢筋，掉到了下面7米多深的井里，都是稀泥巴，差点淹死。后来大家把我拉上去了，我总算逃过一死，却大病一场，老板不给我看病，只给了几片感冒药。2091  年  8  月起，我一直跟着包工头陈继伟干活，他揽的都是又脏又累又危险的活。在昆明一家电厂做保温工时，一天27元。保温用的玻璃纤维扎得人浑身起红疙瘩，我们忍受不了，老板就骂我偷懒。吴华是工地的负责人。他经常平白无故地拿我们出气。他让我偷工地上的东西，我不干，他就打我，骂我。我们平常从早上7点干到晚上7点，有时候到晚上八九点才下班，只要天亮着就干活。我们工资一般都是年底结算，平时我们用钱只能找他借。可即使结算清了工钱，仍要扣300元的滞保金。今年老板给我们说晚上加班就给多加8块1毛钱，但最后发工资的时候他们能赖掉就赖掉了。去年我们签了劳动合同，合同上写了交医疗保险。结果有病根本拿不到钱，我胃病花了1000多元还是自己掏的。出了工伤他们根本不负责任，工地上一个小伙子腿被砸了还干活呢，后来干不下去只好回家了。今年  5  月份，父亲因为去年修房子腿被砸断一直没治好，家里急需用钱，再加上我身体一直不好，实在不想继续干下去了，就想要回今年挣的5000多元钱。可老板却只给50元。我气不过，就去找劳动部门，他们建议我到法院。法院说受理案子要3到6个月，时间太长，让我找劳动部门。劳动部门负责人立即给陈继伟打电话，说他违反《劳动法》。陈继伟却诬赖我看工地时偷了铝皮，不给我工钱，可我并没有偷。5  月  11  日，经劳动部门调解，包工头吴新国向劳动部门承诺5天内给我算清工资。谁知回到工地，吴华把我们宿舍的钥匙要走了，不让我们在工地上住，我和弟弟身上没钱，可住店一天最少要10块钱，我们就到吴新国家要点生活费。吴新国一直不开门，住在旁边的苏文才、苏志刚、苏香兰、吴华还有吴新国的老婆过来让我们走。吴华骂我像条狗，用拳头打我的头，还用脚踢我，苏文才、苏志刚也一起打我和弟弟。我当时实在忍受不了，我受够了他们的气，就拿刀连捅了5个人。我当时十分害怕，就跑了，到河边洗干净血迹，就去公安局自首了。”

王斌余继续说道：“我从不愿意和城里人打交道，因为他们瞧不起我们这些农民工。一次我去银行汇款，那里的人看到我穿得特别脏，就不理我。还有一次在曲靖，我问车站的人有没有回百色的车，那人恶狠狠地对我说‘没有’。为什么我们活着总是让人瞧不起，总是让人欺负？为什么我们做什么事都没有人支持，都没有人帮助？为什么老板们都那么有钱了，还克扣我们那点工钱？其实，我们只是想挣点钱，能吃个饱饭。他们威逼我变卖人格，偷工地上的架子管，我不偷还打我、骂我，还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我一个无权无势无钱的农民工怎能抵抗他们？他们打我，我忍了两年多了，现在不干了，他们还要打我，我很气愤，我的命真的这样苦吗，死了总没有人敢欺负我了吧？我现在满足了，在看守所里没有人打，没有人骂，权利有了保障，不像在外面，老板不顾我们农民工的死活逼着干活。”

最后，王斌余说：“张记者，我的生命是小，可我希望党和国家能重视我们农民工。”

清晏静静听完，心中满是感伤，问道：“你后悔吗？”

“后悔。”王斌余的声音发颤，“从那天夜里开始，一切就都回不去了。我的父亲，我的弟弟，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假如能重来一次，你会做什么选择？”清晏又问。

王斌余苦笑一声：“我不知道。杀人之前，我就已经不想活了。就算没有那场血案，我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呢？”

“不管怎么样，总要对未来抱点希望。”清晏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劝慰，“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呢。”

王斌余茫然地看着她：“什么转机？”

清晏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浅浅地笑了笑。

采访结束后，王斌余回到监室，而清晏也真正读懂了他的苦难，决心此后与他红尘炼心、共同历劫。她终于明白，创世神的用意是让她救助王斌余——身为上仙，本就该普渡众生，可众生皆苦，神仙难渡，唯有有缘人能得仙人救赎，王斌余便是创世神选中的有缘人。所以，她要与他结为道侣，助他修炼成仙。

都说凡间男女情爱缠缠绵绵，嗔痴爱恨难断，自己与他，莫非也是如此？或许这场渡劫，于他是生死劫，于她，便是情劫。

采访过后，清晏返回九霄云庭，静待王斌余生死大劫的降临。

而此时的司命殿中，那本记录命格的簿册上，一处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悄然多出了一个墨色清淡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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