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迎是个彬彬有礼的疯子。

领教过他手段的人都这么评价他。

陈家如果没有温迎早就被市场淘汰了，但偏偏温迎能力挽狂澜，用的不入流手段掩盖在举止和外表下，短暂交往中看不出任何破绽。

陈家的项目需要外出考察。

温迎带队去了个很偏僻的地方。

新项目刚开始总是阻力重重，这边村民都守着自家的地，任凭他们价格一提再提，也还是不肯松口。

团队连续开了好几次会，项目越拖越久。

温迎长了一张容易被人信赖的脸。

他在村里转了好几次，准备从其中一家村民入手。

“叔叔。”温迎手里拎着鸡蛋牛奶面包，这些家常的东西对他们更有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陈建国脸色发僵，看看温迎，“用不着，你想做的事，俺们做不了主，你找村长去。”

门帘子动动。

陈建国察觉到什么，招手，“小禾，来，这是城里来的，你认识认识。”

陈建国的意思是用其他事赶紧打断温迎，让他离开，没想到城里来的“老总”直愣愣看着自己儿子，看的出了神。

“小禾”看着顶多十八九岁，被父亲一招呼就乖乖出来，朝温迎笑了下，有些腼腆，“你好。”

“……你好。”温迎手伸出来，他没想到这里能有这么漂亮的孩子，衣服干干净净，看起来就是被好好爱着的。

陈禾看了下父亲，陈建国不吭声儿，拿起大扫把吭哧吭哧的低头扫地。

陈禾犹豫一下，把手递过去。

陈建国的扫把到了温迎脚底下，脸庞黝黑的中年男人大有“扫地出门”的意思，贴着温迎价格不菲的皮鞋蹦来蹦去。

那天之后，温迎就会主动约着陈禾出来玩。

村里好玩的东西不少，可以摘果子、编蚂蚱、看萤火虫。

温迎：“这个能吃吗？”

陈禾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小红果子，“不行不行，这个有毒，你看，要这种——”

温迎分辨不出这些果子有什么区别，他甚至有些不耐烦了，但陈禾兴致勃勃的带着男人找，灵活在草木间的钻来钻去。

“这是什么叶子？我以前没见过。”温迎伸手想摸，被陈禾伸手过来一把抓住手腕。

手心和皮肤相贴，陈禾抿了下嘴唇，“噢，不要随便碰，这个叶子碰了会很痒，痒好多天。”

陈禾把手放开，背过身的时候，温迎发现他耳朵红的厉害。

闷头下山的时候，陈禾从兜里掏小果子来给温迎，“给。”

“脆甜的，你拿着呀。”

温迎觉得陈禾有种特别的天真。

是他在必须披着伪装的城市里没见过的纯真质朴。

温迎问：“你们平常经常来摘野果？”

“是呀。”陈禾一笑，“我们晚上还能看见星星和萤火虫呢！”他抬头看看天，“今天天气好，晚上就能看到，你要不要来看？”

温迎没见过萤火虫，他见到的更多的是蒙蒙亮的天空和一个又一个的数据表。

“……不过，你是不是挺忙的？那就算了吧。”青年声音放低，嘟囔道，“我爸说，你们都很忙的，我不应该老叫你出来跟我玩儿。”

“……”

温迎咬了口陈禾给的果子，确实脆甜，只不过甜到最后带了涩，是那种没经过太多苛责修理的、很大自然的涩口。

跟陈禾一样。

俩人走回村里，温迎把陈禾送到门口。

陈建国横眉立目的垂着手盯着他俩看，陈禾看见他也不害怕，冲过去抱着男人的胳膊喊“爸”。陈建国的脸就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摸小孩一样拍拍陈禾后背，“去喝水，都给你烧好了，你妈还蒸了包子，透油。”

“哎！”

陈禾笑的眉眼弯弯，他朝温迎摆摆手，一蹦一跳的回屋去了。

地还没拿下来。

项目组里有人忍不住抱怨，“这村怎么回事，我们给的价格已经是最高了，再加价这不是胡来吗！”

陈建国跟村长关系最好。

头像是朵野花的青年给温迎发来消息，“要去看萤火虫吗？”

温迎修长手指在屏幕上一顿，回。

——去。

陈禾从床上跳起来，他没穿鞋，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贴着边儿溜出去。

萤火虫越黑越多，温迎跟着陈禾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慢慢也生出来越来越多的期待。

陈禾小声叮嘱他，“待会就不要讲话了，走路轻一点，不要吓到它们。”

“还有，你晚上视力好不好？如果不好的话可以抓着我的手腕，那边最好也不要开手电筒。”

温迎没见过那么多萤火虫。

萤火虫比星星更加明显清晰，带着暖意的黄光一闪一闪，停顿下来时，还会有小虫停在衣服上。

陈禾碰碰温迎胳膊，让他看胳膊上的萤火虫。

两个人凑得近，比起萤火虫，温迎最先看到的是陈禾亮晶晶的眼睛。

他心跳突然开始鼓动，短暂空白之后下意识伸手。

砰砰。

“哎呀！”

一片萤火虫被惊动，温迎伸手抓住陈禾失去平衡的身体，两个人胸膛相贴，都感受到了彼此激烈的心跳。

手电筒光柱晃动。

陈禾想说什么，犹豫几次又没开口。

温迎跟他并肩走着，走着走着就问，“我们是朋友了？”

陈禾点头，“对啊，我们当然是朋友。”

“村里很少有跟我一起玩的。”陈禾认认真真的，“谢谢你，你从城里来的，又有钱，还不嫌弃我。”

温迎心里的那些算计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难得生出一丝惭愧。

“如果村里的地被拿去开发，你们就能住上楼房，大房子。”

陈禾：“我现在也有大院子。”

温迎：“你不想住楼房吗？到时候有电梯，楼下就是商场，做什么都方便。”

陈禾问：“楼房能摘果子吗？”

温迎沉默。

陈禾又问：“楼房有萤火虫吗？”

温迎再次沉默。

陈禾说：“我现在就很幸福啊，和爸妈在一起，他们都给我好多好多爱。我喜欢萤火虫、喜欢摘果子、喜欢院子里有点呛人的柴火味儿、喜欢在这种黑黑的夜里看萤火虫。”

“听说你是要来赶走我们的，是吗？”

温迎无话可说了，他绷紧下颌，没法摇头。

……

“听说城里来的那些人要走了！”

陈建国兴冲冲的，回来就对着老婆孩子喊，“太好了，我一看那姓温的就花花肠子多，还跟咱们小禾拉关系！可算要走了！”

……要走？

“他们不要地了？”

“不要了呗，咱们齐心协力不松口，他也没法子！”

陈禾掏出手机，给温迎发了条消息。

……

温迎决定放弃这个项目了。

大家都很吃惊。

陈父电话打过来，带着质问口吻问他为什么放弃，“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之前那些手段都上哪里去了！”

罗韵声音也很明显，在一旁说——老公别生气呀。

温迎只是通知了他的决定，然后毫不犹豫的挂掉电话。

温迎羡慕陈禾。

羡慕他在温暖环境长大，羡慕他生长的天真又无忧无虑，羡慕他见过萤火虫，也羡慕他认识那么多野果子。

这个地方不应该变成轰鸣的工厂。

温迎走的时候，陈禾来了。

跑过来的，跑的脸发红，他喘着气，将手里的东西塞给温迎，“这些给你。”

是一捧果子。

脆甜中带点涩。

车开了。

温迎看着陈禾身影越来越小，心想。

大约从今往后，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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