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枯槁的手指在磨纹的钢铁王座上无意识摩挲，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压下那股闷烧的怒火。

    黑夜议事厅弥漫着恐惧与腐烂熏香，空气凝滞。穹顶下倒悬的折磨尖桩，随着灯光就像是摇曳的鬼影。

    “……又有三个外围节点港被那些猿猴攻占，”传令官的金属刮擦声切割着沉默，他佝偻的身躯裹在漆黑斗篷里，“‘暮色尖牙’家族的驯兽师队，还没坚持两天，就被彻底歼灭……平均战损比例……九十七比一。”最后那个数字，像一滴浓酸掉进了油锅。

    “九十七比一？！”尖利的咆哮刺破死寂，食影家族的执政官-玛拉凯猛地站起，“科摩罗从未遭受过这种耻辱！暮色尖牙那群废物就该被喂给低阶恶魔！维克托！你还要我们像地洞里受惊的爬虫一样躲多久？把他们放进来！用迷宫淹没他们！用人海撕碎他们！我豢养的老鼠，很乐意承担这项工作！”

    “放进来？”另一边传来一声更冷的嗤笑。

    被骂做‘该喂给低阶恶魔’的暮色尖牙家族执政官-伊莎拉，冷笑着说道：“玛拉凯，你的恐惧冲垮了你本来就不多的可悲理智。你是跟你的老鼠们在一起呆太久了，所以就变得如此愚笨吗？看看数据吧，猿猴军队的数量还在几何级增长！靠你的‘迷宫’去拖延？你的老鼠们既脆弱又无能，只会白白的浪费资源，白白的将宝贵的土地拱手让人！”

    不等对方回答，伊莎拉那苍白修长的手指划过虚空，调出一个不断减小的猩红标记，“我们在现实宇宙的前哨据点正被系统性拔除，那些原始生物的攻势可不仅仅只在科摩罗。每一个据点消失，意味着我们宝贵的劫掠路线断裂一条，意味着未来我们能带回科摩罗的痛苦与灵魂减少一份！继续在这泥潭里流血，我们不是在战斗，是在慢性集体自杀！”

    两个家族的执政官凶猛的争吵，而会议室里面数十个在科摩罗之中算得上登堂入室的阴谋家族的其他执政官们，一个个都沉默不语，就看着他们吵。

    这两家，是最近三百年的老对头了。一开会就吵，只要能够找到对方的错处，那就会凶猛的开喷，不放过任何一点找对方麻烦的机会。

    只不过……

    以前吵吵就算了。

    眼下？

    千年万年来，科摩罗还从未碰到过如此之大的危机，而且是来自于现任宇宙霸主，对科摩罗的直接入侵。

    这是怎么导致的？

    直接原因，是黑巫王阁下的‘绝妙’计划，把罗伯特‘请’进来的。

    不来还不行的那种。

    连带着，联盟也来了。

    再接着，整体情况就变得不可控了起来，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确实，有一说一，维克托的计划，是在小范围内的高层掌权者们之间，进行过讨论通过了的，并非是他独断专行，是经历过集体决策的。

    但是，集体决策这玩意儿呢，说得好听点是群策群力，可当计划失败，尤其是当下这种堪称巨大的失败的时候，那能指望大家都一起承担责任吗？

    那太理想化了。

    互相甩锅，才是更符合人性的。

    黑暗灵族不是人，但他们比人还更擅长这类东西。

    提出计划的，是维克托，组织会议的，是维克托，调动力量执行的，是维克托。

    这位黑巫王，在科摩罗拥有超越一切家族、协会、商团、组织的权力，是科摩罗公认的领袖与王者。他靠的，是武力带来的恐惧，是能够给所有人带来利益的威望。

    而现在，这两点都因为当下的灾难而受到了巨大的挑战。

    按照人类的时间，已经有半年过去了。而科摩罗遭受入侵的危机，不仅没有能够解决，反而愈演愈烈。

    本来要解决的，是一则预言。虽然灵族内部从上到下，基本取得共识，都相信那则关于灵族未来的预言是真的，只是解读不同。

    但毕竟，如果不去管的话，就算是真的末日会到来，那也应当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倒好，管了一下那则预言，反而末日近在眼前了。

    正因如此，维克托既没有解决预言的问题，也没有镇压人类入侵的武力，致使科摩罗几乎所有势力，都遭受了损失，更是让他的威望跌入谷底……

    这种情况下，黑巫王这个非血缘、非选举、合法性全靠个人威望而来的‘盟主’，还能不能压得住野心勃勃、想法不同的各方势力呢？

    那两位冤家对头，仿佛约好了一样，又一次开始在会议上刻意的争吵，甚至是在重大议题间进行争吵，似乎就像是某种试探。

    冷眼旁观的其他执政官们，揣摩着坐在钢铁王座上的黑巫王的想法，看看这位统治者还有没有足够的力气，压制住一切。

    而事实证明，黑巫王的威望仍旧还是存在一些的。

    不用他开口，来自血伶人协会的代表-扎拉斯那苍老而诡异的声音响起了：“玛拉凯和伊莎拉，你们争论的毫无意义，解决不了当前我们遇到的困难。”

    说到这里，他浑浊的眼球转向王座，躬身说道：“维克托阁下，请允许协会派出收割者小队。战斗交给其他人去拖延，我们需要新鲜的……研究材料。他们称之为‘星际战士’的……还有那驾驭蓝色火焰的灵能者……

    “研究材料？！”玛拉凯的怒火瞬间转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有人还敢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分担压力。他怒骂道：“扎拉斯！科摩罗在燃烧！那些猿猴的炮火每天都在轰炸我们的城市！你还惦记着你的变态器官？！”

    扎拉斯那苍老诡异的声音根本不像是生物发出来的，也毫无情感：“我的研究，才是我们胜利的希望。曾经对人类中的特殊品种，有过一些研究，但是过往的素材还不够丰富。现在，多给一些新鲜的素材，我们或许能够拿出来一些针对他们的手段，可以大幅度缓解压力。”

    伊莎拉这时候倒也不跟玛拉凯对着干了，而是也将火力放到了扎拉斯的身上：“人类的新舰队源源不绝，他们甚至直接在废墟上架起更大号的帷幕之门！他们不是在战斗，他们是来……占领！清洗！他们不需要奴隶，不要痛苦艺术，他们只需要彻底抹除我们！哪里还等得及你慢慢搞什么基因研究？生死存亡的时候，也没有宝贵的猎手，可以给你牵扯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反正，我们暮色尖牙家族不干这种没有价值的事情！”

    争吵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群鸦炸巢，尖厉的指控和谩骂在穹顶下回响。

    维克托的钢铁王座的扶手，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呻吟，几乎要被捏碎。他那双幽潭深处的眼睛，燃烧着冰冷的怒焰，扫视着这群在存亡关头只顾私利、争吵不休的执政官。

    “够了。”

    仅仅两个字。声音不高，却裹挟着科摩罗深寒虚空的真空风暴，瞬间冻结了所有声音。

    不仅仅是主观的感受，这股带着深寒冻结的风，也从事实上、客观上，在会议大厅吹了起来。

    执政官们如同被扼住喉咙，连最狂躁的玛拉凯也僵在原地，惊惧地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黑巫王还是黑巫王，他们毫不怀疑，如果黑巫王想的话，那么现在这股冻结声音的寒风，也能变成冻结他们心脏的寒风。

    维克托缓缓从王座上站起，他的身影像一道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食影的玛拉凯。”他的目光第一个钉住那愤怒的执政官，“既然你渴望战斗，那么‘血蔷薇’迷宫节点交给你。那里还有七条快速传送的备用通道，调集你能调集的一切猎手、雇佣兵、还有你号称无穷无尽的老鼠们，守住这里。如果你失败了，不必回来见我，灵魂剥蚀之刑会让你好好品尝滋味。”

    玛拉凯的嘴唇无声地嗫嚅了一下，最终在维克托死亡般的凝视中，脸色铁青地行了一个僵硬扭曲的服从礼。

    “暮色尖牙的伊莎拉。”目光转向苍白冷傲的女执政官，“我将分配给你多个港口和前往现实宇宙、联盟领地的帷幕灵门，由你掌握。找出这些人类舰队的真正来源坐标，找到现实宇宙中那个给这些猿猴源源不断输送兵力、物资和战舰的巢穴。找到一个，毁灭一个。将我们的家园遭受的苦难，十倍、百倍的施加到这些猿猴的家园中，在现实宇宙开辟一场散播恐惧的战争。做不到，你就去永恒竞技场最底层的血肉磨盘里，培训我们的缝合兽吧。”

    伊莎拉的脸白得如同新雪，微微躬身，眼中闪过一丝被看透的慌乱，却没有丝毫辩驳的勇气。

    “扎拉斯。”维克托的目光最后落在血伶人的代表身上，“你们要的‘样本’，‘痛苦尖塔’防御节点侧翼很快会有一场绞杀战。我的‘送葬者’、‘梦魇队’会制造混乱，猎杀目标。协会把收割者部队也派出来，参与强袭。付出再多的代价，我也会让你至少带回200个完整的星际战士与灵能者躯体。”

    黑巫王的手指在王座上轻轻叩了一下，无声，却让扎拉斯那些蠕动的触须骤然僵硬凝固：“我还会开放协会在‘永痛图书馆’的优先阅览权，你的研究进度必须要给我个时间保障，至少也是要有阶段性成果。如果让我知道你的研究只是无用的浪费，那么血伶人协会存在的意义就值得考虑了。”

    ……

    空气死一般沉寂。

    维克托冰冷的指令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分量。

    维克托的指令，也不止给了在先前的争吵中发言的三个人。其他的执政官，也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有任务、有工作安排了下来。

    而他们只能选择接受。

    或许，如果在场的所有人，马上联合起来，反抗黑巫王的话，或许他们能够成功。

    但是，先出头的十个人，恐怕是必死无疑的。

    而搞不好，这十个人死了之后，剩下的人就会对黑巫王更加的卑躬屈膝，然后在悲痛着饱饮前面死者的鲜血，分食他们的势力，再拿去给黑巫王卖命。

    谁也不想当那种傻子。

    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音，方才的争吵如同从未发生。

    “去执行。”维克托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像沉重的镣铐铐在每个人灵魂上。

    执政官们如蒙大赦，又如同奔赴刑场，无声而迅速地退出压抑的穹顶大厅。

    厚重的雕花大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将里外隔绝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外的动荡恐惧，门内死寂的审判场。

    当最后一丝脚步声彻底消失，维克托又重新坐回了他的王座之上。

    “老妪。”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倦，不像是刚才面对诸多执政官时那么威严。

    随着维克托的呼唤，议事厅巨大石柱投射下的深邃阴影中，无声地滑出一道诡异的修长人影。巫灵教团领袖，老妪。

    她没有穿戴往昔那象征权柄的暗金骨质战裙与刺冠，仅以一袭暗如鸦羽的修身长袍裹身，脸上覆盖着一副毫无表情的银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幽深如古井的眼睛。

    她像一道从科摩罗最深黑暗里爬出的幽灵，安静地停在维克托王座台阶的下方，微微躬身，姿态恭敬。

    面对她，维克托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说道：“在我从科摩罗的底层，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时，我每一步都告诉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相信，没有任何人不能背叛。”

    “可唯独是您，睿智的老妪，门沙血神的女儿，我相信你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伟大种族的再次复兴。我认可了你宣称的预言，积极的应对。”

    “可是，你是如何回报我的呢？”

    他的枯指在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三维投影瞬间在王座前展开。

    画面的背景是残骸遍地的女王玫瑰港接引大厦内部。爆炸的火光和人影闪烁不定。

    然而，焦点却异常清晰：几团高速移动、不断改变形态、跳跃着细碎蓝色电弧的纯粹能量生命体。它们在废墟间穿梭，精准地避开了炮火，甚至有意无意地为冲锋的人类士兵制造着掩护通道。

    画面骤然拉近，定格。

    一个风暴能量生物的外壳，如同水面般波动扭曲，当稳定下来时，赫然是一名身着联盟陆军暨帝国星界军上校制服、面容坚毅的人类男性！他在向人类致敬，标准到刻板的天鹰军礼如此刺眼。

    老妪的神色未变：“我可以解释。”

    维克托双手交叉在身前：“好，我可以听你的解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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