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都砍钝了，锋刃上全是崎岖的凹槽，还带着些跟人骨碰撞后留下的变形。

楚瑀就握着这把血淋淋的砍柴刀，情绪十分复杂的看着那孩子。

“她的孩子和丈夫在哪儿？”

楚瑀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缘由，她答应过蔺娘子的。

哪怕蔺娘子只是幻觉，现在正摇晃的吊在房梁上。

那小孩双眼猛然睁大，诡异的笑了一下，指了一下自己：“你是问我儿子在哪儿？”

“还是问我在哪儿？”

“椿龄娘子真是神通广大，对吧。”

“她明明都看见了，却不肯相信。”  这小孩指着吊在房梁上的尸体说道。

“只可惜，她不愿相信亲眼看见的一切，竟然选择把这一切忘了，把我当成了儿子。”

“既然不信椿龄娘子，那重回青春的甜头只能我一个人受了。”

“遗憾了，一个婴儿，本足以支持我二人都重回芳春之龄，她不愿，这阳寿便都加到了我身上……”

他踩着椅子上站起来，完全看不出献祭亲子的痛苦，而是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量：“不然我应该有那么高！”

他比的高度刚好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跟蔺娘子当时比的自己孩子身高差不多。

原来蔺娘子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意相信丈夫献祭了儿子，在她看来，父子已经融合成了一个人，所以对孩子身高有错误的认知。

再一次得知真相以后，她无法接受，更下不去手给孩子报仇，就选择了自尽。

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三尺左右的人形生物，楚瑀感到恶寒。

自己还从没对孩童形生物动过手……要试一次吗？

这时，有村民追过来了。

“椿龄娘子指引，她们在那边！”

吵吵嚷嚷的，动静不小。

“椿龄娘子大恩，赐我仙身，助我长生……”  这个孩童模样的怪物突然跪了下来，开始朝椿树的方向敬拜。

可能是听到别人提到椿龄娘子，不分时宜的展现自己的虔诚。

这些村民像赶不走的苍蝇一样烦，楚瑀当即带着越灵跑。

“谛明大师和皇祖一定在想办法，小世界和外界时间是同步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活下去，等他们把我们救出去。”

越灵轻轻拉了一下楚瑀的衣袖。

“嗯。”

就在这时，佛钟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这一次佛钟的声音史无前例的大，震得楚瑀耳膜阵痛。

眼前荡漾着音波，楚瑀双眼昏花，完全看不清周围，就连村民都被震得七窍流血倒下了，但不过一会儿又站了起来。

楚瑀感觉自己都要脑震荡了，转头就看见越灵被一群村民给抓住。

“全都给我滚开！”  越灵对着这群人一阵撕打，但身上没有力气。

她受佛钟声音影响也很深，却没有楚瑀这般严重。

楚瑀摇摇晃晃的，强撑着双眼，一路砍过去，同时也有村民来企图抓她，但都被分的这一块那一块的。

村民身上飞溅出去的血沫自己长了回来，断掉的肢体捡回来又能接好。

他们沉迷于看自己身体受伤又不断复原，似乎当成了神迹显灵的象征，一群狂热的疯子，尖笑着扑向楚瑀，扑向她的刀。

全都是怪物。

这时候又是一道钟声响起！

前所未有的震撼激荡所有人的大脑，楚瑀直接痛的一头栽了下去。

这肯定是佛珠压制，绝对是，楚瑀心中暗骂道。

如果是纯粹玄法修士就把他压制到凡人境界，体修就干脆让他丧失战斗力。

这佛珠专克修士，十分不友好，对强悍的修士更是不留情面，不过这钟声的力道强横，也算众生平等，村民听到钟声也会瞬间七窍流血。

但楚瑀毕竟没有椿龄娘子的治愈，比那些村民缓神得要慢些。

恍惚之中，看见一群衣着破烂，身形瘦弱的人冲了过来。

有村民惊呼：“孽地的肮脏人，他们闯进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撕打，双方斗得你死我活。

楚瑀强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她生怕越灵出什么事，转眼就看见，这群瘦弱的孽地人，竟然隐隐站了上风。

很多村民倒地不起，痛苦的哀嚎着。

这些被孽地人攻击的村民，就好像失去了椿龄娘子的庇佑一般，不再被治愈，唯有痛苦呻吟。

还没等楚瑀弄清楚其中关键，孽地的人竟然把越灵抢走了！

“阿灵！”

楚瑀感觉头疼的无力。

这时走过来一个孽地人，楚瑀双眼昏花，走近了才看清他们的模样，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大部分人身上都是溃烂脓疮，散发着腐烂的味道，还有一些病的没那么严重，身上带着新疮旧痂，还看得见好肉。

最离奇的还是把自己全身的皮都剥下来的人，红色的血肉缠着绷带外露，十分吓人，他还活着才是最大的震撼。

这群人，活着，跟死了似的。

其中一个孽地人走过来，仔细打量着楚瑀，楚瑀头痛欲裂，天旋地转，站不起身。

“流血了，有病，不健康。”  那人声音嘶哑，对着楚瑀如此评价。

淦，都怪佛珠，我身上的血都不是我自己的，等老娘站起来，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健康。

楚瑀咬着牙，心里暗骂道。

好像……不健康对于孽地人来说，是什么罪过一样，他们不打算留楚瑀的命。

眼前这人举起带血的尖刀，朝楚瑀刺去。

但楚瑀经历过「玄灵淬骨令」炼肉、炼筋的洗礼，这孽地人的力道都划不破楚瑀的皮肤，他看着眼前这女子雪白光滑的皮肤，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这时候，远处赶来了更多的村民，孽地人经过打斗也折了几个，他们见状立马撤了。

还带着越灵。

楚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步履蹒跚的追上去，这群人跟开了疾跑似的，来到仙山外围，一个个往井里跳。

楚瑀跟着跳了进去，却只是踩在了如小山丘般的动物幼崽尸体上。

好家伙，偷偷开传送阵不叫她。

越灵跟着他们，怕是去到孽地了。

楚瑀还未完全从痛苦中缓解，但上面来来往往的村民好像没意识到她在井里，这给了她一丝喘息之机。

“许久没有伤的这么重的感觉了。”  楚瑀低头才发现自己鼻尖不停滴着血，原来她真的在流血。

楚瑀休养了好一会儿，尸体堆上已经开始出现苍蝇。

直到上面没什么动静了，楚瑀才爬出这口井。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加上仙山弥漫的大雾，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远处雾气晕染着一处火光，正是椿树所在的那处八方小院。

楚瑀没有再莽撞冲过去，而是先选择回到蔺娘子家门口，查探刚刚孽地人和仙山人打斗的痕迹。

佛珠的压制没有规律，她这次很小心，都绕着村民走。

被发现会麻烦的要死，但溜他们易如反掌。

那些打斗留下的尸体全被清理了，只有血迹还在。

蔺娘子的尸体孤零零挂在屋子里，无人在意，静的可怕。

这时候，右手传来一阵冰凉。

树中女竟然还有力气提醒楚瑀，楚瑀惊喜的翻开袖子，却看见纹身上的她，用树枝指了一个方向。

顺眼望去，竟是直指蔺娘子。

楚瑀带着树中女过去，这个鬼王在靠近蔺娘子那一刹那，拼尽全力幻化出一道虚影。

她依然指着蔺娘子。

楚瑀没完全搞明白她的意思，树中女她不说话。

树中女看楚瑀不明白，指了指蔺娘子，又指了指旁边的空椅子。

“你找那个小孩？”  楚瑀一头雾水的问道。

话音刚落，楚瑀竟然从一个被压制的真身都显露不出来的鬼影身上，感受到一丝无语。

“呃……”  楚瑀有些汗颜，她现在用不了玄气，一些灵性的东西，她看不见。

一种树中女能看见，现在的她却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鬼修？

“你回来，”  楚瑀伸出右手接过树中女，然后指了指自己眼眶骨外的凹陷处说：“这个位置叫做瞳子髎，你来这个穴位，帮我看东西。”

树中女犹豫一会儿，那冰凉触感，真就从右手小臂，缓缓向双眼靠近。

楚瑀惊奇发现，她和树中女的交流，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等她抵达瞳子髎位置时，楚瑀眼前瞬间出现一个人。

蔺娘子的脸，正正对着楚瑀，而她的脚还悬挂在旁边。

她保留着吊死前的模样，身体看起来比树中女还要实，全身透着一股冲天的怨气。

这就是莲花秘境的众生吗？连命魂都能留下，甚至有孕育鬼修的迹象。

难怪能助弟子参禅悟道。

楚瑀隐隐明白了树中女的意思。

她想吃掉这个怨灵，帮自己抵消一些压制。

省的跟着楚瑀一起，四处挨村民欺负。

“呃，这个，我需要跟她友好交流一下，征求她的意见，毕竟你知道的，她生前是个人，嗯对，她虽然现在是个鬼……我是说，我们活人不会像鬼吃鬼一样觉得这样很正常，人吃人不正常的……”  楚瑀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仙山这地方人吃人好像挺正常的。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再一次，楚瑀感觉自己眼睛里的那位姐妹在对自己无语。

“好了，你从我眼睛上离开吧。”

楚瑀把她打发走了。

树中女直接离开楚瑀身体，跟蔺娘子的怨魂交流了起来。

最后，不知她们达成了什么共识，树中女的身体由虚幻变实了些。

她腰间那块被砍掉的树皮，也随着身体显露出来。

楚瑀看见那块空缺的树皮，一时间有些心虚，低头一看，自己手里还握着一把砍“柴”刀。

咳咳，真不巧。

跟树姐互不了解的相识这么多天，楚瑀都快忘了树中女原本的样子。

残暴，弑杀，疯狂。

对上她那双正在消化残魂，承受对方怨念而猩红的双眼，楚瑀同时看到了树中女和蔺娘子的影子。

就像是要奔着摧毁一切去的，她眼中暴戾的血色，大概是二人达成的共识，蔺娘子为此心甘情愿的奉献了自己的身体。

“回来吧，”  楚瑀再一次抬起胳膊，这次她语气温柔了许多。

“如果承受不住，就把怨念分担给我。”

树中女有些疑惑，但她眼神瞬间回归了原本的样子，自己把它消化了，安静回到楚瑀手臂上。

树中女完全吞并了蔺娘子的怨念，只用了一瞬，就变得跟没事人一样，不敢想象她生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记得鬼婴曾说过，鬼修刚吞完别的小鬼，需要时间消化，这期间鬼修是相对虚弱的。

楚瑀没再打扰树中女。

最后看了一眼蔺娘子的尸体，她已经合上了双眼，楚瑀将她安稳的放回床上。

蔺娘子拒绝信仰一棵椿树，却转而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了另一棵树，这棵树模样实在恐怖，但在蔺娘子看来，大概椿龄娘子才是最恐怖的吧。

离开时，楚瑀望向远处的火光。

联想到白天那些尸体，他们会不会也留下了残魂？

如果有，喂给树姐不是正好吗？

悄无声息的接近八方小院，楚瑀听到一阵狂欢，里面还伴随着一个男人的惨叫声。

找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山丘往下看，发现这群村民一把火烧了那些尸体，另一边，供桌上躺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

村长拿着刀，一刀刀刺进男人的心口。

那些村民又换了样子，有些人还是眼熟，但变得更年轻了。

这些不断变年轻的村民，随着村长的手起刀落，在不停的欢呼。

桌上那个惨叫的男人，有些眼熟。

跟蔺娘子的丈夫很像，或者说那就是她丈夫原本的样子。

刀子一刀刀扎进心脏，他好像断气了，然后又活过来，每活过来一次，他就长大一分，衰老一分。

椿龄娘子一边榨取着贡品的寿命，又因为这个贡品是她虔诚的信徒而救活他。

闭环了。

这个男人哭了笑，笑了哭。

笑是因为他信奉的神，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神迹在他身上显灵了。

哭是因为他在衰老，并且越来越老了，他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才重返年少没多久呢，就要变老了。

村民直呼这是椿龄娘子的恩赐，赐予他们这个杀不死的“年轻人”。

直到这个“年轻人”老态龙钟，浑身死人斑，化为一具干尸，村长手上的动作才停下来。

这人榨干了自己儿子的寿命，村民们联合起来榨干了他的寿命。

报应。

树中女示意楚瑀接近那个焚烧尸体的火堆，那明显有别的东西。

楚瑀深吸一口气，对树中女道：“速战速决。”

树中女听懂了“速战速决”几个字。

所以在楚瑀飞速冲进八方小院里时，她完全展现了自己最暴力的一面。

那些怨气冲天的残魂，被树中女吓到瑟瑟发抖，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吞下，楚瑀只是带着树中女跑过去而已，却感觉自己像是在玩真人版吃豆人。

哦，还有大逃杀。

村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树中女，一个个的提着刀在屁股后面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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