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掌中细沙，悄然流失于指缝之间，不知不觉中，龙域大劫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血月破灭之后，一众大帝联手，再次将伤痕封印。

渐渐的，这件事也从众人的视线中淡去，只在记忆中留下淡淡的伤痕。

沧溟界再次平静下来，如同一片平和的大海，只是偶尔掀起微不足道的波澜，又转瞬即逝。

在这三年里，依靠顾盛酩这位师尊的指点，穆尘时也顺利突破了武元境，拥有了仗剑天涯的力量。

羽翼渐丰的少年们，在盛夏之末道别，陆续离开了宗门，或踏上归乡，或踏上大道。

天地浩瀚，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重逢会是何时，下一次相见又是何等模样。

只愿，于道各努力，千里共同风。

你我……最高处见。

“师尊，我下山了！”

青年立于阶上，向顾盛酩挥手道别。

后者笑着点点头，望着他踏上青锋长刃，御剑乘风而起，瞬间消失在布满晚霞的天际。

身旁，顾盛安说道：

“真的放心他一个人去历练吗？”

“雏鹰终将飞向天穹，追寻自己的大道，我拦不住他，也不该拦着他。”

“是啊……”

许或笑呵呵地点了点头，看着穆尘时离去的方向，眼底带着一抹不舍。

赤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望着。

许久，顾盛酩感叹一笑，缓缓转身。

“走了，回去了。”

“好。”

顾盛安点点头，抱着赤明快步跟上对方，与之并肩而行，身后，许或不紧不慢跟着。

回去之路，他们与一众少年擦肩而过，每个弟子都热烈的和他们打着招呼，又急匆匆地奔向远方。

“顾长老！我要去看那浩瀚大世了！”

“长老！下次回来，我一定给你带一壶最最好的美酒！”

“长老……”

少年脸上挂着肆意的笑容，如盛夏的骄阳一般耀眼，让人无法忘却。

那热烈的风，也将顾盛酩的思绪吹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他忽然停下来，回头望去。

少年奔跑的背影，渐渐与记忆中那些人的模样重合。

温柔的白师兄、始终种不活灵药的姜彦、爱耍帅的楚江靖、喜欢逗盛安的孟泽……

社恐的梦师兄、挥舞大刀的孙大雷、红发如火的沈琰、性格冷淡的李剑一、大大咧咧的穆清瑶、像小兔子一样的林北……

除了这些人，还有薛竹涴、墨染言、萧唯忘、李青渝、李静涵、白子柒、郭友旭……

还有，很多很多人。

但此刻，只剩下他了。

梦师兄与燊师兄踏上寻找记忆的漫长旅途，四年前已经联系不上，音信全无。

薛师姐陷入过去，双目失明，独身踏入极北寒域，静心闭关，修复道心深处的伤痕。

面目全非的刘昊然久辞人间，天地重走一遭，迷茫地寻找曾经的自己。

李剑一风雪葬情，心如铁石。

小北与李青渝当初一同离去，如今却只有一人归来，还身受重伤，魂残身破，九死一生。

萧唯忘修为尽失，墨染言为了帮他重铸剑体，选择了凶险的魔道，日日夜夜忍受着魔气的反噬。

姜彦师兄坠入亡魂谷，死生未卜。

楚苧师姐因逼婚一事与楚家断绝关系，自断一臂，灵源受损，一夜白发。

楚江靖师兄为其复仇，最终也被逐出楚家，如今更是遭受追杀，沦落天涯，杳无音信。

他们那两代人中，过得好一点的，便是孙大雷和穆清瑶。

前者有了自己的人生，褪去了少年意气，藏敛锋芒，和挚爱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

后者逍遥天地，纵情山水，不争不抢，随波逐流，倒也还算过得去。

至于其他人……

“唉……”

顾盛酩长叹一声，眼中残留的笑意逐渐淡去，转而只剩疲惫与无力，淡色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那些人肆意张扬的笑容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作为见证者，他珍视着所遇的一切，记住了这些人最耀眼的模样，也记住了这些人曾经的锋芒。

可如今……

感受着身上足以淹没一座山河的因果反噬，顾盛酩眼底的疲惫愈发清晰。

避世，并未减轻他心中的苦闷。

反倒是因为太过平静，这些以前被忽视的情绪显得格外强烈。

他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失去太多东西。

甚至连曾经那个锋芒毕露的顾盛酩，也在一次次无力中破碎，最终被他以成长的名义，亲手埋葬在过去。

在过去的百年中，他就像一个拼了命想要冲出泥潭的疯子，一边不择手段地拉着前面的人，一边不管不顾地将身后之人的手推开。

现如今……

故人陆续凋零，我亦背负罪孽。

忽然，难以抵抗的疲惫感如潮水一般涌来，击溃了他最后的意志。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便往前栽去。

耳边，顾盛安惊恐无措的喊声逐渐远去，世界陷入无声的死寂。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顾盛酩只觉得……

今年的夏末，竟如此冰冷。

——

哗啦……

熟悉的浪声，将他唤醒。

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又来到了虚无之海，耳边回荡着虚无的呢喃。

祂说：

「触碰我，成为我，杀死我。」

顾盛酩沉默片刻，一步步朝「地平线的尽头」走去，朝着一切的终点走去。

他来到虚无投下的阴影的边界，在此停下，望着远处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虚无黑日，问道；

“祇，你会感到痛苦吗？”

“……”

黑日沉默许久，缓缓开口：

“偶尔会，但我已经无法回应这些情绪，只能任由其失去。”

“那痛苦究竟是什么呢？”

“痛苦……大抵是这个无色的世界里，最刺眼的那一抹白色。”

“这样啊……”

顾盛酩没再说话，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那永远无法抵达的尽头。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想要的又是什么样的答案。

许是看出了什么，虚无再度开口：

“你快要死了，孩子。”

“……”

“你即将走到命运的终点，迎接你最后一次，真正的死亡。”

顾盛酩摇摇头，轻声道：

“命运说我不会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至少，不会死在这一刻。”

“可你已经改变了命运，不是吗？”

“……”

闻言，顾盛酩闭上眼，转身离去。

虚无的声音，空灵地回荡在整个世界，回荡在他脑海中。

“你用以反抗命运的剑，将贯穿你的心脏，赐你最后一次真正的死亡。”

“你所憎恨的人，将你送上神座。”

“你珍视的人，将焚烧你的骸骨。”

“你的一切，将被你亲手埋葬。”

“这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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