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夏确实没有让六皇子滚的胆子。

  至于内幕，他隐约知道一些，只不过不多，更不可能透露给六皇子知晓。

  可小姐还在六皇子手里，仰仗着他的救治……

  晟夏犹豫许久，模糊地答道：“小姐的病，我并不知晓其中内幕。但我可以告诉六殿下，小姐的命运与翊府息息相关。”

  小姐逃出京城时，老宅异动。

  小姐逃往灵寿镇乡下，却因病受阻时，老宅的动荡达到了顶峰。

  后来小姐被太子殿下抓回镇中，药物温养，老宅的异动便自此平息下来，公子才得以歇缓。赶往灵寿镇接手那边的事务。

  桩桩件件，不可能都是巧合。

  如同只有公子才能平息老宅的动荡一样，小姐是顾家人，流淌着顾家的血脉，她也一定与老宅有所联系。

  具体有何联系，晟夏一无所知。

  姜老兴许知道一些，但有意帮公子隐瞒，总是缄默不语。

  思及此，晟夏才忽然想起姜老也在六皇子府中，这个点该是醒了，小姐再次病倒，理应请姜老过来看看。

  他正想着，殿外便踏进一个苍老的身影。

  姜也捋着胡须，缓缓向晟夏一颔首，而后径直走到六皇子的边上，俯身去看季寰的伤情。

  “咬伤，感染。”他连连叹气，“这伤至少拖了有四五天，期间还泡过水，太子殿下还能活着，当真是个奇迹。”

  六皇子素闻翊府有个半仙之称的老头，叫姜也的，这时见到，立刻认了出来。

  “多亏我用药及时，否则，神仙难救。”

  奇迹出自他手，六皇子不禁有些得意。他的鼻子无形间向上翘了翘，显摆过后，某些暗戳戳的小心思就冒了出来。

  “老先生，皇兄的伤势已经稳定了。比起他，你就不关心一下自家小姐吗？”

  侍卫嘴里没问出来的内幕，从这位老先生身上，或许能问出一二。

  “小姐不会出事的。”姜也没着六皇子的道，笑着摸了摸顾银韵的额头，“整座翊府都在庇佑着她呢。”

  闻言，六皇子的脸登时垮了下去。

  这翊府里的人，怎么各个说话都神神叨叨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晟夏，你先出去。”姜也忽而又道。

  面对如此突兀的要求，晟夏没有质疑，他信任陪伴公子多年的姜老，点头过后，便利落地闪出殿外。

  “老先生有话要对我说吗？”

  六皇子头也不抬，将一大把药粉洒到季寰感染最严重的胛骨处。

  在满意地听见后者因此痛哼出声后，他又取来一碗黄褐色浑浊的汤药，粗暴地灌进季寰的嘴里。

  “确是有话要说。”姜也捋了捋胡子，直言不讳，“老朽观六殿下命不久矣。”

  六皇子失笑：“你这老头，哪有一上来就咒人要死的。”就算是实话，也该委婉些，“我知道自己要死了，不必你来提醒。”

  “若是老朽有法子，能让六殿下活呢？”

  姜也侧身看向六皇子，有光线落在他的后背，边缘苍白的发丝被阳光照得几近透明，像极了一个神秘莫测的老神仙。

  六皇子一愣。

  他垂下眼眸，快速眨了眨眼睛，再抬头，闪烁的神情已恢复平静。

  “老先生何苦拿我这个苟延残喘的病人玩笑。”六皇子悠悠起身，到桌案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窗边日光晃过，照出他眼睛中的一抹悲凉。

  不过很快，他抬手遮住了那道光线，倚在桌边，不紧不慢地喝完了茶。

  “果真有办法吗？”

  放下红釉的瓷盏，六皇子静静注视着姜也，轻声问道。

  “是医术、蛊术、还是玄术？”

  能活着，谁愿意早早地死了？早年间，六皇子也尝试过用医药蛊毒之法来挽救自己风中枯木般的残躯。

  只可惜研究的越多，就越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药石无医。

  到了最后，他没心思继续折腾下去，干脆彻底放弃了活命的念头，换一个轻松的爱好，致力于在皇城各处拱火挑事，死前多看几个乐子。

  “都不是。”姜也缓慢摇头，“老朽所言，是仙术。”

  他说的是，仙术。

  六皇子挑起了一侧的眉毛，看向姜也的眼神逐渐由探究敬重，变成了古怪荒唐。

  他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狂笑不止，边笑边咳嗽，直至忍受不住地佝偻起背，用手捂住痉挛的腹部。

  “老先生，您……”他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您可真是……”

  若非姜也是翊府的人，他简直要以为是个江湖骗子混进了他的府中，涮他取乐。

  仙术。

  哈，仙术。

  好一段时间过后，六皇子才渐渐收了笑，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垂着腰站直身子。

  “老先生，我五岁时就不信神仙鬼神之流了。”他叹道，“你要骗我，不如编一个更靠谱的理由。”

  姜也无言，只是慈爱地看着他。

  光影变幻，时光无言。

  静默中，六皇子倏地变了脸色：“够了。”他面带不虞，“这个玩笑再开下去，我可真要生气了。”

  对待年迈的老者，他已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容。

  此时，他的宽容即将消耗殆尽，若姜也再用那种包容傻瓜似的慈祥目光看着他，他就要动手剜人眼珠子了。

  面对六皇子骤然表现出的敌意，姜也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六皇子请看。”他从容不迫道。

  紧接着双腿以八字站开，舞动手臂，带起宽大的衣摆游龙般荡开在空气之中。

  动作大开大合，徐缓有力。

  古朴怪异却不失美感，像是远古的祭司在举行什么神秘的仪式。

  六皇子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

  就当他认为姜也妄图用跳大神似的步伐糊弄住他，内心的怒火忍耐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时，异常出现了。

  随着姜也的动作，虚空中悄然浮现出数道纤薄的金色光线，旋转交汇，凝聚成一个光耀夺目的、掌心大小的光团。

  光团照耀之处，一切隐秘污秽无所遁形。

  透过脚下羊绒的毡毯，六皇子竟看到数尺土层之下，一个贫瘠的蚂蚁巢穴建立在一颗人类的骷髅之上。

  他识得那颗骷髅——

  是他懂事后征得了父皇的同意，掘了生母的墓垒，取出颅骨，亲手埋进了这座宫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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