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没能从顾银韵身上得到他想要的。

  反而是顾银韵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他愕然愣在了原地。

  在听完那么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过后，顾银韵最终给出的反应，就只是请他进屋喝一杯茶吗？

  而且，还该死地需要他翻窗进去。

  “什、什么？”三皇子磕巴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漂亮尊贵的体面话，以掩饰住内心的慌乱无措，免得让顾银韵得意地认为，她压过了他一头。

  可他张张嘴，只能问出愚蠢的两个字——

  什么？

  “我是说，如果殿下您不介意的话。”顾银韵耐心地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就请进屋喝杯茶吧。”

  说着她扭头看了看身后。

  视线越过一扇屏风，看见窗边案几上的茶盏和一碟点心：“还有点心，甜梨桂花馅的。”她补充道，“很甜，但配上浓茶还算适宜。”

  三皇子震惊地瞪着顾银韵瞧。

  虽然吐过一场血，面色不似以前红润，但那软糯的面颊、微翘的唇瓣，还是和往常一样纯洁可爱。

  他爱她清秀稚美的模样，还有眉眼间似有若无的一抹艳色——

  诱人极了，总勾得他蠢蠢欲动。

  可是今天，顾银韵这张柔软漂亮的脸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三皇子从中看不到居高临下的同情与怜悯，也看不到表里不一的虚伪与矫饰。

  她真诚得像一块水玉，越发衬得他丑态百出。

  那边，顾银韵久久没有等来回答。

  于是她擅自转身走向屋内，拎起瓷壶倒了两杯热茶，又拾了几片桂花点心，一并放在食案上，亲自端到窗边。

  “不进来，那就在这凑合吃吧。”

  她把食案放在窗台上，放稳后挪开手，捏起一块点心——也没问后者的意见——便径直塞进了三皇子嘴里。

  她偶尔也会露出蛮横强硬的一面。

  譬如说三皇子方才的那一堆话让她心里很不痛快，她不好过分苛责什么，只想喝杯茶去去火。

  结果三皇子还在这推三阻四的——

  真是太纵着他了。

  她想让他喝茶吃点心，他就必须乖乖地喝茶吃点心才行。

  顾银韵是带着脾气给三皇子塞那块糕点的，理所当然的，三皇子被呛住了，佝偻着背直咳嗽。

  而这会儿罪魁祸首的顾银韵又充当好人，体贴地把茶盏递到三皇子手里：“喝吧，小心烫。”

  她竟然还记得提醒他小心烫！

  三皇子简直匪夷所思，他想不明白一直以来表现得乖乖巧巧、软软呼呼的顾银韵，怎么就忽然变得这般刁蛮任性了。

  他喝一口茶，顺下嗓中腻乎的糕点。

  缓过气来后想说点什么，却听见遥遥相对的客房的另一边，模模糊糊传来几声嘈杂与响动。

  “小姐！”婉秋的声音出现了。

  紧接着房门处咣当作响，似是有人在推门。

  “婉秋，吵什么？！”顾银韵惊得抬高音量，欲盖弥彰地抢先质问了一声，“正歇着呢，怎么天天吵个不停？！”

  门外短暂地安静下来。

  顾银韵赶紧从三皇子手里夺回茶盏，警告地让他“老实点，别出声”，然后迅速收了食案，把窗户关好。

  “小姐。”酝酿了一阵，婉秋又道，“外面有个叫碧水的丫鬟吵着要见您，我实在劝不走她。”

  她声音里满是无奈。

  “我不认识什么碧水。”顾银韵边把茶盏点心归位，边胡乱回答着。

  “可她坚持说……诶，你别乱动，晟夏！”

  “李小姐，是我。我是老太太身边的那个丫鬟。李小姐，求您了，让我见您一面吧。现在只有您能……”

  “这里没有李小姐，你认错人了。”

  “不许动，不然卸了你的胳膊！”

  门外长廊上一片混乱的喧哗。

  顾银韵堪堪整理好桌案上的东西，听到那个叫碧水的丫鬟唤她“李小姐”，不由一怔，再细品她的音色，更觉耳熟。

  “婉秋，不必拦了，让她进来见我吧。”她边说边推开房门。

  听碧水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宋老太太那边出了岔子。若真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就不好了。

  客房后侧的窗外。

  三皇子背靠窗台，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半块糕点，附耳听着屋里的动静。

  他听见顾银韵慌里慌张地放下食案，把青瓷的茶盏和点心碟放回桌上；听见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外面的丫鬟，而后终于忙完了手上的事务，打开房门。

  “嗤……”

  三皇子掩住唇瓣，闷闷地笑出声来。

  说到底，他何必去理解顾银韵心里到底怎样看他，何必去分析她的行为出于哪一种动机。

  大皇子想的倒是多，可结果呢？

  他死了，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留下。

  思及此，三皇子的眸光蓦地冷黯下去，他脸上一丝笑意也看不见了，就连嘲弄的笑都没有。

  他骤然捏碎手中的糕点，任由它变作稀碎的粉末，落进枯草和干裂的泥地中。

  他早就不是普通人了。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凌驾于千万人之上，像父皇可以随意消耗他们的性命一般，他也可以随意消耗贱民的性命。

  权力让他变作本能的动物，过度的思考是不被需要的，他只需循着本能的欲望行事。

  譬如说眼下，他只想把顾银韵变作自己的东西。

  不计代价、不择手段。

  三皇子掸干净衣服上沾染的碎屑，站起身来，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片狭窄的空间。

  房间里的顾银韵似有所感，回眸远远看了一眼——

  走了也好。

  反正该打听的她都打听到了，若是屋子后面始终躲着一个人，想想还怪瘆人的。

  “你来找我，是为何事？”顾银韵看回身前。

  那里跪着名叫碧水的丫鬟，也就是宋老太太跟前的那位大丫鬟。前段时间她还是“李华”时，两人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无需跪着，起身说话吧。”顾银韵道。

  “李小姐……不，太子妃娘娘。”

  碧水嗓音中带着浓烈的哭腔，非但不愿意起身，反而爬跪着靠近顾银韵，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

  “娘娘，求您救救我家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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