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夜色，许难安一手持书，一手负在身后穿过各种街道。

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也无星光和烛火，许难安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心中近来的愁苦，似乎因为杀了方聪而得到些许释放。

特意绕了一圈，许难安欲从下马街而过。

却在距离下马街还有两条街的地方，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是一个满头脏污，头发散乱，一身血色的宗画。

许难安在走到路口时就已经察觉到了宗画，但想要去到下马街，只有眼前的一条路可走。

许难安难得来了兴致，想要绕道去往下马街，并不想因为某个人的突然出现而就此打住念头。

所以，许难安没有停下步伐，依旧按照节奏往前走。

而宗画则是慌不择路，一路逃亡又因为周围没有一点烛火，失去了方向。

“父亲……”

宗画的嘴里呢喃着，她前半生的信仰在今天晚上近乎崩塌。

在宗画的心里，她一直都是父亲宗清最疼爱的那个孩子，从小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呵护，从不会让她受到一丝的伤害。

可是，那一道剑光出现，一连斩断宗清的几次出手，甚至到了逃无可逃的地步。

结果，父亲宗清没有想过要带她一起逃，或者带她一起死。

而是选择用自己女儿的命，去换一条生路。

以往的疼爱，在宗画眼里都变成了可笑的东西。

以往的尊贵，此刻变成了对宗画的嘲讽。

好在那暗中之人没有继续出手，或者宗画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去追父亲宗清了。

让宗画在慌乱之中逃了出来。

只自己一个人逃出来，宗画已经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最起码她现在不敢回家。

一路逃跑，一路呼呼，没人回应。

宗画踉踉跄跄的跑着，鞋子也跑丢了一只。

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

“别杀我……”

“求求您，别杀我……”

宗画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以为是对方追了上来。

许难安听到宗画的声音，停顿了一瞬，然后依旧看书，依旧前行。

就好像根本没有宗画这个人。

“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求求您别杀我……”

看到那人的接近，宗画直接趴在地上，用最后的倔强，最后的想要活下来的渴望祈求着。

平日里，宗画在连山郡城都是高贵的存在，哪怕是权贵们也会给宗家三分薄面，不会欺辱宗画。

这是宗画生平来第一次放下尊严，卑微到尘埃里面，心里已经做好对方的一切要求都不会拒绝的准备。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想要活着。

最好是活着出现在父亲宗清的面前，想要看看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不管宗画如何祈求，那人依旧在不停地朝着自己靠近，让宗画心里焦躁。

宗画不明白，对方到底要什么，他要如何才能放过自己。

自己又有什么最珍贵的东西，值得对方索取？

生死危机下，宗画的脑子不停地运转，想要为自己寻到一丝生机。

最后的最后，她只想到了一点。

她如今能够拥有的最美好的东西，就是她自己。

宗画的双手抓到衣服之上，两边的肩膀从衣服里露出，白皙的皮肤在脏污的衣物面前格外的显眼。

就在这时，宗画却看到那双脚径直从她的身旁经过，然后走远。

宗画惊讶的抬起头，对方是默认，还是……

黑夜中，才一境修为的宗画看不清楚，只模模糊糊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熟悉，她却又想不起是谁。

宗画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只当对方放过了她。

可当那人马上就要拐进街道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宗画看着那模糊的身影，心里产生某种莫名的害怕和恐怖。

将那模糊的身影和那一道青色的剑气重合，宗画只有害怕。

许难安看着书，走到街角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

下马街已经近在咫尺，仇人的家也在眼前，眼下他完全可以破门而入，趁着夜色将那位被老鹅追着啄的白发老人一剑斩杀。

可那他和无为观就永远也赢不了那个人了。

所以，他要摆一局，和那个人下一局。

许难安就在这里，对手则在对面。

棋盘就是这座连山郡城，也可以是这座大商王朝，更可以是一整座天下。

而他，无为观观主是否要坐上棋局，他的棋子又在哪里。

许难安轻轻一笑，他这段时间似乎因为太过风顺，又因为初见仇人也乱了心智。

他其实不是在难过对方的处境，而是在害怕坐上棋盘。

他怕，怕步入父亲的后尘。

他怕，怕那么天才的父亲和母亲加起来都斗不过的对手。

他怕，怕无为观就此消散在尘埃之中。

夜色之中，风声呜咽。

许难安突然发现，异地而处，他和趴在地上的宗画没有什么区别。

宗画怕他，而他怕下马街的那座小房子。

甚至大商王朝也在怕下马街的那座小房子，否则何必如此对待那位。

许难安静静地站着，突然回头看向宗画。

落魄的模样正是他心里的印照，是他不愿意承认的自己。

夜色下，宗画看不清彻，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冷漠又空洞，似怜悯，似共情，似杀意喷涌，似绝望。

宗画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看到这么多情绪，她只知道自己或许能够活下去了。

她用力露出两边白皙的肩膀，然后毫不犹豫的朝着许难安爬去。

宗画知道，对方在等她。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宗画终于爬到许难安的脚下。

她用力抬起头，露出自以为最讨好的笑容。

“你不可恨！”

许难安轻声说道，在说宗画，也在说自己。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悄然之间已经进入一场心劫。

站在夜色里面，各种情绪出现，不断地融合着那座鬼域，他落在宗画的眼里，似人似鬼。

“你不可恨。”

明明是厉鬼说出的话，可却让宗画莫名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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