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担架抬上救护车起，简然就一直紧紧抓着易楠的手不肯撒开。到了人前，眼泪倒是强忍着咽下了，只是瞳孔深处依旧闪烁不定，握着他的手也止不住微微颤动。

许是被这一天一夜的经历给吓得不轻。

他头上的伤看着可怕，但没伤到内里，只是外边儿破了道口子，缝了几针。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住院观察了。

比简然的伤势更为严峻的其实是左蔷，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而且还伤到了手部的神经，一进入医院就有大批人一起围了上去，正准备紧急输血的同时进行急诊手术。

得到消息赶过来的左蔷父母瞬间哭成了泪人，焦灼不安地守在手术室门口。

医生说即便手术成功，手部想要恢复和原来一样的生理功能几乎是不可能了，总会遗留些活动不太灵活、手部刺痛的后遗症。

后续还得继续进行康复训练。

而且她手腕上那一道道的伤痕也会让每个注意到的人遐想联翩。

即便是帮她做手术的医生、护士也不例外。

“这年纪轻轻的女孩到底哪里想不开了，非要闹到这种地步，真是造孽啊造孽。”

“她父母该怎么办才好噢……”

“这是今年的第几个了？”

“刚刚警察带过来的，听说不是自杀弄的，是被绑架了。”

“绑架？！”

“啊……那更可怜了。”

“待会儿结尾的时候记得给她缝得齐整点儿，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行了，行了，我的手艺你还不放心嘛。”

……

审讯室里，完成了自己心目中理想化复仇的邓自全比起先前在这里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更加的从容，更加的泰然自若，对警方指控的所有的犯罪事实均供认不讳。

陆程光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庆幸躺在医院里的简然和左蔷都没有生命危险。不然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邓自全抬了抬眼皮：“这都是他们理应受到的惩罚。即便你们不来，我本来也没想要他们的命。我就是想让所有看了直播的人都知道，随便造谣、网暴别人都是会有报应的！”

“他们这才领会到了原先施加在唐辛夷身上的万分之一的苦痛。还是亏了！”

“是吗……？”陆程光淡淡开口，吐出两字，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其实你搞错了一件事。”

搞错了一件事？

邓自全陡然扬起眉尾。

“……”

随即，他的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目露不屑，脸上透着玩味的笑容，明显不信陆程光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他耗了那么久的时间进行调查，花了那么多的心力，制定了周密的计划，怎么可能会出错。邓自全坐正了身子，倒想听听这道貌岸然的警察又要耍什么花样。

陆程光伸出手指，一下一下缓缓击打着下方的桌面，说：“左蔷其实根本没意识到她是在造谣。我们去给她做笔录的时候，她所表现出来的对唐辛夷的鄙夷都是真情流露。”

邓自全撇撇嘴：“果然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陆程光缓缓摇了摇头，“不是谎话，左蔷发到网上的那些唐辛夷的照片是另外有人用匿名邮件发给她的。她刚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当然也很震惊，以为唐辛夷就是个表里不一，出卖灵魂以及身体赚快钱的人。当然，一年前的那次演出没能成功竞选到女主角，也是其中一个导火索，她为了解气才把那些收到的照片给发到了网上，试图揭露唐辛夷的’真面目’。”

听到这些话的邓自全沉默了许久，眼睛里的光亮终于不似先前，眼皮像吸满了水一样缓缓垂了下来。

他咬了咬瞬间失去了血色的下唇，喉头微微发颤，问。

“……是谁给她发的照片？”

陆程光：“你知道和唐辛夷同宿舍的另外一个女孩陈瑶夕吗？”

想了一会儿，邓自全脑海中有个模糊的、存在感极弱的身影一闪而过，瞳孔中不禁露出了恍然而又迷茫的神色，“是她……？”

见邓自全已经回想了起来，陆程光也不拐弯抹角，接着说道：“唐辛夷打了几天零工的那家夜店你知道吧。陈瑶夕在那之前一直在那家夜店上班。”

“结果恰好被为了磨练演技去打零工的同班同学唐辛夷给撞见了。当然，唐辛夷当时并没有往外声张，很快就从店里离职了。”

“但为了避免被唐辛夷揭露出她在夜店工作的消息，陈瑶夕只能先下手为强。”

“那些被修改过的暴露照片，都是陈瑶夕发给左蔷的，目的就是为了借左蔷的手散布流言。”

“怎么会……？”

邓自全有些失神地低声呢喃道。

“不……，不可能的——”

陆程光：“所以，你现在伤害的也只是一个握在别人手中的工具，只是一个和唐辛夷一样在网上冲浪的普通女孩罢了。”

“虽然她把照片发出去的出发点的确是有问题，也存在一定的道德瑕疵，违反了相应的网络文明公约，但谁又能保证自己在日常生活中连最正常不过的嫉妒心理都不会产生。”

“左蔷她是犯了错，但她的错却不应该得到你如此残酷的私自制裁。”

“邓自全——，以非法手段进行私刑复仇的反英雄，并不是像你想象的一样那么好当的。”陆程光悠悠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

“因此，我们公安与司法机关才需要存在有全面细致的规则以及制度，查清楚所遇到的每个案件的每一个细节，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影响一个人或者多个人一生的错乱发生。”

“当然……这些机关也都是由人在运转、在做事，只要是人就难免会犯错，所以才有了更为严苛的审查制度，在还没造成惨重的后果之前，就能将组织里个人犯的小错及时地给纠正回来。”

“也就是说，我们允许存在一定程度的容错率，这样对于整个体系来说才能更为稳定地运行下去。”

“而不是像你一样，孤注一掷，单枪匹马，一个人犯了错就几乎无法挽回。”

“你有那么大的能耐，能负担得起左蔷他们以及与他们相关的人的人生吗？”

听着陆程光的声声质问，如同重锤一般，将邓自全身前部署的重重防线几乎砸得破烂不堪。

他垂着头僵在了椅子上，连呼吸间带动的空气也都都粘稠了起来。

像一只失去了精神依托的丧家犬，整个人几乎要碎了似的。

嘴里只是喃喃道：“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一定是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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