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将注意力从那致命的诱惑上移开，转而回想今晚在办公室发生的一切。

他从未对任何人类有过如此强烈的失控感。

当女孩白皙的指尖渗出那一抹鲜红时，空气中骤然炸开的馨香，像一道惊雷，瞬间击溃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沉睡了数百年的原始饥渴，如挣脱囚笼的凶兽，咆哮着要将他吞噬。

他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才没有在那一刻做出任何无法挽回的事情。那种在毁灭与守护之间痛苦撕扯的感觉，让他直到此刻，身体深处依旧残留着尖锐的刺痛。

她很害怕，他知道。

可她不知道，在那一刻，他比她更害怕。

他害怕自己会伤害她，害怕自己会暴露那丑陋、非人的一面，更害怕……会因此永远失去靠近她的资格。

“真是个……傻瓜。”墨真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口中的傻瓜，既是说那个明明害怕，却又像只好奇的猫一样，非要试探深渊边界的姜苗苗；也是在说，明知是深渊，却还放任她靠近的自己。

他放下酒杯，杯中殷红的液体纹丝未动。这并非血液，只是颜色相近的红酒，是他用来麻痹自己，也是用来伪装成“正常人”的道具。真正的食物，早在几个世纪前，就已被他戒断。

他转身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排厚重的典籍。这些书籍，从古老的羊皮卷到现代的精装本，记录着人类文明的变迁，也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孤寂的日夜。

他随手抽出一本泛黄的诗集，翻开，视线却没有落在文字上。

脑海里，女孩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终于睡着了。

墨真紧绷的身体，这才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他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像，用他独特的方式，守护着那个女孩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晨，姜苗苗是被室友的惊呼声吵醒的。

“苗苗！你昨晚干嘛了？通宵打游戏了？”室友周琪琪捏着她的脸，一脸夸张地喊道，“瞧瞧你这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姜苗苗迷迷糊糊地挥开她的手，坐起身来，感觉大脑像一团浆糊。昨晚她确实没睡好，满脑子都是墨真和她的小说，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写稿子呢。”她打着哈欠，含糊地应道。

“又写你那吸血鬼公爵啦？”周琪琪凑过来，八卦地问，“怎么样，卡文好了没？昨天你回来的时候，我看你那表情，跟要去炸碉堡似的，吓我一跳。”

“不卡了。”姜苗苗揉了揉眼睛，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昨天……遇到灵感了。”

何止是灵感，简直是灵感之神本尊降临。

洗漱完毕，姜苗苗换好衣服，正准备去上课，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洁：

【图书馆三楼，C区，17号书架。】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废话，风格冷淡得有些熟悉。

姜苗苗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墨真教授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他为什么突然发短信给她？难道是昨天她问的问题，他还有后续的补充？

怀着强烈的好奇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姜苗苗改变了主意。她跟室友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去图书馆查资料，然后便脚步匆匆地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苍南大学的图书馆是学校的标志性建筑之一，藏书浩瀚。姜苗苗径直上了三楼，在迷宫般的书架间穿行，很快找到了C区17号书架。

这里是古典文学区，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厚重的精装典籍，散发着纸张与油墨的陈旧气息。

她顺着书架编号寻找，目光很快被一本书吸引了。

那是一本没有书名，也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封皮书，静静地插在一众华丽的典籍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它被抽出来了一小半，仿佛就是为了让她能第一眼看到。

姜苗苗心中一动，伸出手，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书很厚，封皮是某种粗糙的皮革，触感冰凉。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只见扉页上用一种极为优雅复古的花体字写着一行小字：

【赠予迷路的寻路人。】

字迹苍劲有力，和他之前批改她论文时的笔迹一模一样。

真的是他！

姜苗苗的心砰砰直跳，她迫不及待地继续往后翻。

这竟然不是一本出版物，而是一本手记。里面的内容，全都是用同一种花体字手写的。与其说是笔记，不如说更像一个人的日记，或者说，是一个存在了极为漫长岁月的人，对自己过往的追忆与剖白。

【第一日，我见证了王城的陷落。烈火将天空染成血色，哀嚎声淹没了曾经的繁华。我在废墟之上漫步，试图寻找一张熟悉的脸，却只看到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他们称我为‘恶魔’，‘带来灾厄的不死者’。可他们忘了，是谁的贪婪与欲望，点燃了这场大火。】

【第七年，我住在一座海边的悬崖古堡。白日里，我沉睡在最深的地窖，听着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岩石。夜幕降临时，我便会站在最高的塔楼上，看潮起潮落，看星辰轮转。时间于我，已失去了意义。我只是一个看客，冷眼旁观着世间的一切。】

【第五十年，我厌倦了孤寂，开始尝试融入人群。我走过喧闹的集市，听着小贩的叫卖声，看着孩童们追逐嬉戏。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笑着递给我一朵沾着露水的玫瑰。我接过花，她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我，那温暖的触感，让我几乎落荒而逃。原来，我早已不属于‘温暖’这个词。】

姜苗苗看得入了迷。

这本日记里记录的，是一个不老不死的存在，在漫长岁月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他的笔触冷静、克制，却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悲凉。

他写自己如何在战争中幸存，如何在和平年代隐居；他写自己看过王朝的兴衰更迭，也看过无数生命的生老病死；他写自己对永恒生命的厌倦，也写自己对阳光与温暖的渴望。

这……这简直就是为她笔下的吸血鬼公爵量身打造的人物小传！

不，甚至比她想象中的人物，更加丰满，更加真实，更加……令人心碎。

日记的最后几页，风格却突然变了。

【第三百六十二年，我来到了一座新的城市。这里的建筑很高，铁盒子在街道上奔跑，人们手里拿着会发光的方块。一切都很新奇，但也同样喧闹。我以为，这里与我曾经待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任何不同。】

【直到，我闻到了一股独特的香气。】

【那香气，像是清晨花园里最纯净的玫瑰，又像是夏夜里最甘美的蜜酒。它唤醒了我沉睡了三百年的饥渴，让我的灵魂都在战栗。我循着香气找去，看到了一个女孩。】

【她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很专注，手指在发光的方块上敲击着，好像在创造一个属于她的世界。】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深渊’，也会渴望‘光明’。】

看到这里，姜苗苗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手里的书，仿佛有千斤重。

这本日记，前面的内容或许是墨真教授为了启发她而进行的文学创作，可这最后几段……分明写的就是他自己！写的就是他来到苍南大学，以及……看到了她！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了。

在她还对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某个角落，默默地观察着她。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被人窥探秘密的震惊，有被特殊关注的窃喜，还有一丝淡淡的……心疼。

她心疼那个在深渊里独自挣扎了三百多年，却因为看到一束光就感到灵魂战栗的他。

姜苗苗合上手记，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本书对她而言，不再仅仅是创作的素材，更像是一个连接她与墨真秘密世界的钥匙。

她忽然明白了墨真教授的用意。

他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猜测，但他没有直接承认或否认。而是用这样一种迂回、温柔的方式，向她展示了他世界的冰山一角。

他在对她说：你看，这就是我的“深渊”。它黑暗、孤寂、充满了不为人知的痛苦。现在，你还想靠近吗？

姜苗苗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书架，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坚定而灿烂的笑容。

想。

她想靠近。

她不仅想靠近，还想走进他的深渊，用自己的光，去试着温暖那片沉寂了数百年的黑暗。

姜苗苗抱着那本手记，离开了图书馆。她没有去教室，而是直接回了宿舍。

她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却没有立刻开始写作。她只是静静地摩挲着那本黑色封皮的手记，脑海里一遍遍回味着里面的文字。

原来，永生不是恩赐，而是最残酷的诅咒。

原来，看似强大的背后，是无法与人言说的脆弱。

她对墨真的好奇，在这一刻，升华成了更深层次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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