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捷完毕，郑文公陪同楚成王进入庭院。两人走进高高的院门，绕过萧墙，眼前的景色把他惊呆了。

宽大的庭院内，摆满一条条又高又长的俎案，俎案之上，用金、玉、银、铜等各式刻缕雕花的鼎、鬲、簋、甗、瓿、豆盛装的上百种各色食品，五颜六色，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走近一看，各种食品按类别依次摆放。郑文公领着大家走到最靠外的俎案前，说道：“请大王品尝。”楚成王一看，俎案上摆满甜瓜、樱桃、柿子、栗子、桃子、橘子、枣子等各色新鲜瓜果。他也许是饿了，拿起一个甜瓜就咬，样子粗俗而可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楚国将领们也不客气，各自拿起自己爱吃的瓜果就咬，满庭响起呱唧呱唧的吃瓜声。

依次而进，是摆满四季干果的俎案。各种瓜果晒干以后，涂上蜜、蔗等甜汁后，色泽亮丽，口味粘甜，大家又尝了一遍。再向前，则是一片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各式糕点。楚国常见的有米糕、豆糕、鱼糕、萝卜糕、蛋糕等等。但有些糕点楚成王也未见过。便指着一盘色彩鲜丽、式样精美的糕点问道：“此为何糕？”

郑文公转头望着芈夫人，芈夫人也不知道，转头问姜夫人，姜夫人抿嘴一笑，说道：“此为一品桃花糕，大王尝尝。”

楚成王拿起一块就吃，觉得味道不错，但又像是曾经吃过，便问道：“此糕用何料所做？”

姜夫人说道：“先将桃花洗净，浸泡半个时辰，然后掺入精米碾成的米粉之中，加入枣泥、核桃粉，调和后烹制而成！”

楚成王遗憾地说道：“此料全为我楚地所产，我楚人竟然不会做。”

“楚之香糕亦为不凡，此娥妃糕便是糕中上品。”姜夫人指着一盘鱼糕说道。

“娥妃糕？”楚成王伸头看了看，自己竟然不知道，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娥妃糕为中原人名之，楚人呼之鱼糕。”芈夫人立即上来解围，说道：“昔舜帝携娥皇、女英二妃南巡，路过荆州。娥皇闻云梦之鱼鲜美，又怕鱼刺，遂不敢尝。女英知姐姐心思，便到民间暗访，探得我楚地渔家能将鱼刺剃尽，做成鱼糕，便学着做给姐姐品尝。娥皇一尝，爱之不舍，中原之人便代代仿作，称之娥妃糕。”

“此皆厨庖及女人所为，大王何必在意。”郑文公也为楚成王解套：“且看这豚羹，必为大王所爱。”郑文公知道楚成王爱吃山珍海味，可郑国没有，便用河豚来招待他。

楚成王顺势一看，只见九尊大鼎，各盛满牛、羊、猪、鱼、腊、肠、肤、豚、鲜腊九种菜肴。楚成王一看就明白，这就是中原宴席的九鼎，即大牢，是唯有天子才能享受的规格。其中一只精美的铜鼎正冒着热气。他走过去伸头一看，里面是香喷喷的河豚。他想吃，却不敢吃，便说道：“郑伯宴礼太过，七鼎则可，何必逾制。”说着转身要走。

“大王乃中原霸主，理当享此太牢！”郑文公点头哈腰地说道。

“大王何不尝尝？”姜夫人亲自盛出一碗河豚羹，捧到他面前，楚成王仍犹豫不受，姜夫人仿佛明白了什么。太牢九鼎，有两种鱼，但一般不用河豚，因为河豚有毒。姜夫人嫣然一笑，说道：“河豚之肝、血、鳃、皮等有毒之物尽去，此羹无毒，大王放心。”

其实楚成王不是怕有毒，而是不敢越礼。但姜夫人如此殷勤，他只好接过来喝了一口汤，又尝了尝河豚肉，果然味美而纯，便自嘲道：“我楚人有云：冒死一尝鲜豚羹！纵然有毒，亦无憾也！”

“哈哈哈哈——”郑文公和众人大笑起来。

大家继续向前，只见面前一排排锃亮的铜鬲，盛满了鹿、兔、雁、獐、狸等各种飞禽走兽。接着，还有正在温煮的银耳汤、莲子羹、鹿茸羹、灵芝汤等等。楚成王惊叹之余，感到了郑伯的诚意，便又想品尝。不料郑文公说道：“大王庭内请！”

楚成王回望了一眼这满庭的食品，感到这还不是为自己准备的，便随郑伯进入内廷。

高大的衙殿内庭，是正式享宴的地方。楚成王大步迈入，只见一盏盏洁白的松明灯照得通明透亮，满目的金簋玉豆，盛装着珍馐美肴，摆放在席坐之前的雕花俎案上，纷繁有序，香气四溢。使庭内五光十色，艳丽奢华。

楚成王与郑文公走上席尊之位，一左一右，坐西向东，面对两国群臣而坐。座前的菜肴更加精美而奇特。楚成王一眼就看见了甲鱼和熊掌，好奇地指着甲鱼问道：“此鳖从何而来？”

郑文公说道：“我闻大王有三爱：云梦之鳖、东海之蛟、荆山之蟠，故令人从项国买回，以享大王。”

“郑伯有心，然此鳖我大楚到处都是，来日定赠予郑伯！”

“谢大王！”郑文公说着高举金爵，起身说道：“楚王亲披战袍，北上救郑，敝国臣民感怀盛德，在此同敬大王！”

“同敬大王！”

两国君臣起身，同时一饮而尽。

这时，宴会主持皇武子说道：“大王英明，三军主帅亦威严神武，同敬大楚元帅！”

“同敬大楚元帅！”

“请各位将士入内！”完毕，皇武子又发酒令。

在外庭品尝食物的上百名副将、偏将、牙将并军士被请进来。皇武子说道：“泓水大胜，全赖各位将士浴血拼杀，舍生忘死，当敬一尊！”

众将士站立在元帅们身后，举杯说道：“多谢郑伯赏宴！”说完一饮而尽。

郑人敬完，楚成王回敬道：“楚郑盟亲，如同兄弟，借郑伯美酒，恭敬上国君臣！”

两国大夫随郑文公一起立起身：“谢大王！”说完举杯－饮而尽。

一轮过去，又是一轮。宾主来回互敬，楚军将士们庭外庭内，来回穿梭，开怀大饮，如在国内。敬到第九轮，斗勃说道：“郑伯美酒，千杯难醉！然酒巡九献，已是天子之礼，逾制再敬，恐天子降罪！”

依周朝礼制，中原诸侯互相敬酒只能敬七轮，向天子敬酒，也只能敬九轮。现在已经逾制了，再敬，就超越天子了。

楚成王这才清醒过来，说道：“夜深了，不谷醉矣！不可再敬！”

郑文公也醉了，只好说道：“送大王回帐！”

楚成王喝得东倒西歪，被扶向王帐。远远一看，王帐内外灯火通亮，王帐之上，披红挂绿。郑国的数百名内侍和宫女左右相对，夹道迎候楚成王。刚到帐门，只见芈夫人喊道：“为新郎佩花！”

两名侍女上前，为他佩戴锦花。

“送新郎新娘入帐！”

两名头戴红花盖头的公主一左一右，进入王帐之中。

芈夫人带着众人退走。子玉也招呼斗宜申和斗勃回营。斗宜申却望着王帐不动，对斗勃说道：“子上可知中原谚语？”

“有何谚语？”

“齐女之美，风骚撩人；郑女之美，淫荡勾魂。大王今夜必销魂也！”

“迎娶如此草率，恐遭非议也”斗勃忧虑地说道。

“大王娶亲，尔等安得私议？走，回帐！”子玉说道。

当两国互敬七轮之后，叔詹见君上还要敬酒，他愤然起身，走出宴厅，独自一人在衙府外徘徊。不觉走到楚王大帐附近。见芈夫人带着侍男宫女走向王帐，便好奇地打听，才知芈夫人挑了两名公主为楚王压帐。他感到万分羞辱，转身要走，却见石癸陪楚王回帐。石癸一见，问道：“上卿如何在此？”

叔詹愤怒地说道：“楚王献左耳，狎后妃，尝大牢，享九献，今又纳女侍寝！处处无礼也！礼云：妇人送迎不出门，见兄弟不越门槛，战时不近女器！今楚王不分男女之别，岂为有礼？安能善终？”

石癸也对楚人粗蛮的举止也不满，说道：“君上欲之，我等奈何？”

叔詹仰天长叹：“中原之礼沦落至此，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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