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琯浑身一颤，出列跪倒。

“微臣有罪，大帅，微臣有罪！”

他额头触地。

“微臣愧对陛下信任，陛下委以平叛重任，臣却却葬送四万大唐精锐，臣万死难辞其咎！”

说到最后，声音已带哭腔。

帐中无人出声，有人面露不忍，有人别过脸去，也有人眼中仍有愤懑。

那四万人中，有他们的同袍、下属、子侄。

郭子仪走下主帅位，来到房琯面前，亲手扶起他。

“房相请起。”

这一声房相，让房琯泪水夺眶而出，自兵败后，人人避之不及，何曾听过如此尊称。

“陛下有旨，房琯陈涛斜之败，损兵折将，罪责难逃。

然念其忠心为国，劳苦功高，且败因在于不谙军事而勉为其难，特从轻发落。

削去宰相职、兵权，降为行军司马，留军中以观后效。”

房琯再次跪倒，泣不成声。

“谢陛下隆恩，谢大帅求情！”

“望你戴罪立功。”

郭子仪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之长在治国理政，不在临阵厮杀。

今后军中文书、粮草调度，与地方协调诸事，还要多多倚重。”

这话既给了房琯台阶，也明确了权限，你可以参与军务，但别再碰指挥权了。

恩威并施，恰到好处。

房琯重重叩首。

“微臣必竭尽驽钝，以报陛下与大帅不弃之恩！”

处置完房琯，郭子仪回到主位。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诸位各回本营，整顿兵马，三日后升帐议事，部署具体作战方略。”

“遵命！”

众将齐声应诺，依次退出大帐。

最后离开的是李嗣业，他走到帐门，忽然驻足，转身抱拳。

“大帅……”

“嗣业还有事？”

郭子仪正在查看地图，头也不抬地问道。

“末将其实...”

郭子仪这才抬头，微微一笑。

“你我皆是武人，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李嗣业深吸一口气。

“末将想重建一支陌刀队，专克叛军重骑。”

郭子仪眼睛一亮。

“仔细说来。”

“陈涛斜之败，房相本意是以牛阵阻骑兵，想法不错，但牛易受惊吓，一旦被突破，全军溃乱。”

李嗣业走到沙盘前，随手摆弄几个代表步兵的木块。

“而陌刀队不同，陌刀长一丈，重二十至四十斤，双手持握，可劈可刺。

士卒需精选力大勇猛者，结紧密阵型，刀如墙进。”

他边说边摆弄木块，形成一个紧密方阵。

“叛军铁骑冲锋，寻常步兵难以抵挡。

但陌刀队结阵，前蹲后立，三排轮换，骑兵冲来时，第一排蹲身斩马腿，第二排平刺骑手，第三排预备。如此循环，任他千军万马，难破此刀阵。”

郭子仪仔细听着，不时点头。

“你在安西用过此法？”

“用过。”

李嗣业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末将原有一支一千人的陌刀队，皆是安西健儿，可惜，陈涛斜一战，折损大半。”

郭子仪沉默片刻，拍了拍李嗣业肩膀。

“所以你要重建，而且要建得更大？”

“是！”

李嗣业目光坚定。

“末将请募三千力士，配精甲陌刀，日夜操练。

不求他们能冲锋陷阵，只求能如磐石般稳住阵脚，挡住叛军铁骑冲锋。

只要骑兵冲势被阻，我军弓弩便可覆盖射击，步兵两翼包抄，胜算可增三成！”

帐中其他几名尚未离开的心腹将领也围拢过来。

一位满脸虬髯的老将沉吟道。

“陌刀队好是好，但花费巨大。

一把陌刀需精铁三十斤，工匠半月才能打成一柄。

三千把就是九万斤铁，这还不算甲胄。”

另一位文官模样的监军皱眉。

“而且训练耗时。陌刀沉重，非力士不能使用，要练到结阵如一人，非半年不可。”

众人争论起来。

郭子仪却一直沉默，手指轻轻敲击地图上的香积寺的位置。

许久，他抬起头，眼中已有决断。

“建！”

一个字，定下乾坤。

“可是大帅……”监军还想劝。

郭子仪抬手制止。

“铁不够，就从各营抽调旧兵器重铸。

工匠不足，就在民间招募，许以重赏，兵员从各军选拔力士，优中选优。”

他看向李嗣业。

“我给你全权，要人给人，要物给物。

但我要你在半年内，练出一支能战的陌刀军！”

李嗣业激动得声音发颤。

“末将领命！若不能成，提头来见！”

“我不要你的头。”

郭子仪淡淡道。

“我要胜利。”

他走到帐门前，掀开帘幕。

夜色已深，营中灯火如星，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整齐划一，远处传来隐约的马嘶，那是叛军方向的声响。

郭子仪背对众人，望向黑暗中的远山。

“诸位，安禄山起兵时，天下震动，两京陷落，多少人以为大唐将亡。

但我们撑过来了。为什么？”

无人回答。

“因为大唐不仅有长安洛阳的宫阙，更有千千万万不愿做亡国奴的人。”

郭子仪转身。

“陛下在灵武即位，尊上皇为太上皇，有人说是僭越。

但我看来，这是担当，国难当头，总要有人站出来扛起这面旗。”

他顿了顿。

“我郭子仪十六岁从军，今年五十有余，历仕三朝，见过开元盛世，也经历眼前乱世。

我比谁都清楚，如今这位陛下，或许年轻，或许经验不足，但他有锐气，有胆魄，敢在危难时挺身而出。

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此时不效死力，更待何时？”

帐中众人无不肃然，李嗣业忽然单膝跪地：“末将愿誓死追随大帅，光复大唐！”

“愿誓死追随大帅！”其余人纷纷跪倒。

郭子仪一一扶起，最后握住李嗣业的手。

“嗣业，陌刀队就交给你了。

记住，这不仅是三千士兵，更是我军脊梁。脊梁不折，军魂不灭。”

“末将明白！”

众将告辞离去，帐中只剩郭子仪与两名亲兵。

他回到案前，就着烛火再次审视地图，手指从灵武划过，经凤翔，最后停在那个被朱砂圈出的点上——长安。

“快了，就快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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