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大官人扬名京城,受邀荣国府
第158章 大官人扬名京城,受邀荣国府
眼瞧著癞头三领著一群凶神恶煞「咚咚咚」踩得楼梯山响,旋风般卷出了王记茶棚。
雅间里那股子汗臭戾气尚未散尽,西门大官人端坐不动,黑纱笠子下的嘴角却已勾起一丝冰冷笑意。
不光是他,连身旁的安也出了蹊跷,慌忙抢上半步,压著嗓子,那声气儿里夹著七分惊疑、三分恍然:「大爹!小的小的眼珠子可看一万个准信!」
「方才戳在门口、活赛个门神般把风瞭哨那厮,虽只丢给咱个后脊梁,可那缩脖塌肩、走路脚尖外撇的贼形儿,不是那日在王招宣府正门前,被咱们揍得头破血流的『过街鼠』张三,却是哪个!」
安咕咚咽了口唾沫,牙缝里挤出恨声:「敢情这起贼囚攘的!自打那回折了面子又损了人手,便把咱西门家刻在心尖子、恨进骨髓缝里了!这才勾搭上团练衙门的官兵,做下这桩没天理的勾当!」
言罢,他咂摸了下嘴皮子,犹自不信:「大爹!这团练保甲,好列也算半个官府里的兵,这这吃著皇粮的丘八,竟与泼皮串通一气做这剪径的营生?!」
大官人藏在黑纱后的眼风锐利如刀,鼻子里冷冷一哼:「哼!什么官兵不官兵,官字两张口有钱便是爹,穿了衣服是官,脱了衣服是贼,一丘之貉,有甚稀奇!」
大官人顿了顿,又摇了摇头:「恐怕还不止!」他又道,「这群贼囚子,勾连的怕不光这京城团练保甲。能在京城地界,把咱西门府上出了趟门、行了几辆车都摸得这般清爽,想必清河县那头也生了虫!十停里有九停,还是赌坊里那群腌货弄鬼!」
「不拘是谁!」大官人喉间咯咯作响,冷笑如冰渣子:「哼!既寻著了正主儿,敢吞了爷的八百两雪花银,就得连皮带骨、本利俱全地给爷呕出来!」
安鸡咳米似的点头,脸上却浮起一丝忧色:「大爹英明!只是这群泼皮瞧著也非全是蠢笨夯货,尤其那头三,三角眼里透著股子邪性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他们他们真能信咱这圈套?万一嗅出味儿来.」
「识破?」西门庆笑一声:「识破不识破,不重要?要紧的是他们生没生一副豹胆子!」
大官人把玩著手中的银锭:「今日这趟,头一桩要紧事,是探明那批货到底落进了哪个毛神的手爪子!如今,方才那起人的鬼崇情状来看,就是他们错不了,你又认死了过街鼠张三,便已是板上钉钉!」
「至于这个套子?只要他敢把脑袋钻进来,便是拉开场子,大张旗鼓,明刀明枪地做过一场!
拼的是谁拳头硬、刀子快、根脚深、靠山牢!有道是:炮仗塞裤裆,谁先捂裆谁孙子!」
「若是这群贼厮不敢钻我这套子?」西门庆眼缝里寒光一闪,「那就说明在京城,他们也不过是些浮萍烂草,根基浅薄,势力不值一提!后头爷自寻门路拿捏他们!实在缠夹不清,多留他们几日狗命,等太师爷千秋寿诞过了,再慢慢炮制不迟!」
「至于识破不识破?」大官人把银锭一收笑道:「爷做事,从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拘是拍苍蝇还是打老虎,都要碾作粉,不留后患!何曾存过半分侥幸!」
「倘若心中还算计著他们不识破而留著余力,何来硬碰硬?必输无疑!」
西门大官人站起身,到那扇糊著油纸的破窗前,用指尖轻轻撩开一条缝隙,目光如鹰隼般投向巷口。
正瞧见头三一伙刚转出巷子,那头三反手就是一个脆响的耳刮子,狼狠抽在身边一个泼皮脸上,抽得那泼皮陀螺般转了个圈,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大官人黑纱下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冷笑:「但愿这群不知死的鬼,有胆子敢接下爷的帖子!那时候,是神是鬼,阎王殿前走一遭便知!」
心中略一盘计,还是得更加小心些才是,手指略略一勾。
安正支棱著耳朵,见状连忙虾著腰,一溜小碎步抢到跟前,脸上堆著十二分的伶俐:「大爹,您吩咐?」
西门庆摘下帽子慢悠悠呷了口凉茶,眼皮也不抬,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爷往日教过你,摸门路要如何?」
安腰弯得更低,眼珠子滴溜一转,背书似的麻溜儿答道:「回大爹的话,小的烂熟在心!摸门路,要自下而上,如同蚂蚁搬山,一层一层地爬!先啃硬土,再钻细缝,须得耐烦,磨得那门槛油光水滑,方能见真章!」
「嗯。」西门庆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认可,这才撩起眼皮,那目光如冷电般在安脸上扫过,「如今,衙门口那起帮闲,爷也赏过脸、撒过钱了,味儿也嗅了个七八分。再想往深里探,套那团练保甲衙门里的门道筋骨,你说,该寻谁?」
玳安闻言,两道稀疏眉毛紧紧绞在一处,手指头在裤缝上无意识地搓著,嘴里念念叻叨:「门口的兵卒?那些站桩的,顶多瞧个皮毛不对不对.」
他猛地一顿「叭!」地一拍大腿根子,两眼放光:「有了!自然是衙门里那些『鞋底人」!」
「哦?」大官人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嘉许,「说下去。」
「那些个『鞋底人』!」玳安来了精神,「专在衙门里跑腿传话、递送文书、洒扫听用,管事的心腹、书吏的偏好,他们最是清楚!就是那门槛下的缝隙,也钻得进去!找他们,比找那正经官身的老爷还灵便!」
「算你明白。」西门大官人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声却带著股子阴冷算计,「正是这帮钻营缝儿的。去,不拘银子使唤,大胆的花,给爷细细地摸!」
「把这团练衙门里,管马房的是哪个头目?手下使唤的又是哪几号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平日里有何嗜好?是贪杯还是恋赌?与哪处勾栏瓦舍往来密切?」
他顿了顿,指关节叩了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把这些「鞋底人』的底细都给爷摸透!查清哪个管事、哪个做事的门路喜好,是贪财还是好色,是吃硬还是服软一条条、一件件,给爷打探得明明白白!摸透了,速速来报!」
安听得血脉债张,仿佛得了将令,把胸脯拍得山响:「大爹擎好儿吧!小的省得!小的这就去钻营,保管把那衙门里的椅角飞晃都给您掏摸清楚!」
西门庆吩附已毕,也不多言,转身便骑马往李师师那别院去。安得了主家钧旨,如同得了圣旨牌儿,一溜烟儿钻入市井人丛,自去寻那「鞋底人」的鼠穴蛇道,按下不表。
却说那泼皮首领头三,回去后一顿收拾,离了边子巷,七弯八绕,熟门熟路,一头便撞进京城僻静处一条腌巷子。
巷子尽头,独独一座小小院落,墙皮剥蚀得似痢头,门板朽坏,半扇歪斜,透著一股子破落户的霉烂晦气。
他方蹭到门前,手还未曾叩响那锈迹斑斑的门环,就听得院内妇人骂声陡然拔起,尖利刺耳,直穿透那薄墙纸,扎进人耳窝子里:
「天杀的窝囊废!老娘倒了八辈子血霉,瞎了眼跟了你个没用的囊揣!整日价在外头装得人五人六,骑马耍枪充大爷,回了家连个响屁都放不出一个!」
「钱?钱挣不来半吊!官?当个鸟官连个品级芝麻粒儿都没有!空顶著个团练的虚名儿,那点俸禄还不如街上敲掷子的穷更夫!」
「你这宝贝嫡亲儿子想吃口时新果子都指不上你这废物点心!你还有脸活著回来?不如死在外头喂了野狗,倒省了老娘一口棺材板钱!」
骂声未绝,只听「吱嘎」一声怪响,那扇朽木破门被人从里猛力拽开,一个穿著半旧不新、浆洗得发百团练保甲号衣的中年汉子,几乎是滚地葫芦般跌将出来,不是那史大人又是哪个?
但见他:头上那顶官帽歪斜得压住了半边眉毛,脸上灰扑扑沾著尘土,更有几道细细的血标子显是妇人指甲刮出的红痕一一横在腮边,端的是狼狐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官相?
头三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正与这仓皇鼠窜出来的史大人撞了个四目相对!雾时间,连空气都僵住了。
史大人万没料到门外竟著个人影,尤其还是自已新近收的这便宜义子!
他一张老脸「腾」地涨成了猪肝色,慌忙抬手去扶那歪斜的官帽,手指头都打著颤,又忙不迭去掸那号衣前襟,仿佛上头沾了千斤重的灰,喉咙里干咳两声,强挤出三分镇定,眼神却像没头苍蝇般乱撞:「咳·咳咳是癞头三啊?你—你在此处作甚?」
头三那对三角眼滴溜一转,满肚皮的机灵劲儿全用在了此刻。
他慌忙缩脖塌肩,虾著腰,脸上挤出十二分的谄笑,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骂和眼前义父大人的狼犯相全是幻听幻视:「义父大人!小的给您老请安了!小的小的也是刚蹭到这儿,正有要紧事想寻您老!您老辛苦!辛苦!」
他嘴里说著奉承话,眼风却早不受管束,贼忒忒地往那半开的门缝里一溜一一影绰绰还警见门内一个妇人身影,怀里抱著个正豪陶大哭的三四岁小童,满面怒容,柳眉倒竖,犹自恨恨地瞪著门外。
头三那双邪性的三角眼,早把史大人这副狼犯相死死勾住、钉在心里,与他平日在衙门口抖数的那副威风反复比量,翻腾个不休一一眼前这汉子:官帽歪斜遮了半张脸,号衣沾灰似滚了泥塘,腮边几道血标子刺眼,腰杆子塌得如同抽了筋!
衙门里的史大人?!那可是身高八尺、膀阔腰圆的魁伟人物!面皮紫膛,一部钢针也似的络腮胡戟张著,端坐马上活脱脱半截铁塔戳在道中!
那杆浑铁点钢枪舞动起来,马战端的是泼水难进,虎虎生风,连那团练杨大人还什么将门之后,也常在他手下走不过三五个回合!
更有一手神射的绝活,百步穿杨只当等闲,校场演武时但见他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赢来满堂雷也似的彩头!端的是条响当当、硬邦邦的汉子!
「可谁他娘的能想到·」头三眼风毒蛇般朝那半开的门缝里一溜一一里头那叉腰戟指、睡沫横飞的妇人身影越发清楚:不过是个身量干似秋后枯柴、怀里还吊著个哭丧娃的寻常婆娘!
莫说比不得丽春院里水葱似的头牌粉头,便是街口卖炊饼的王婆子,也比她多二分活人气儿!
「喷喷!真他娘的是卤水点豆腐,母夜叉降伏罗汉金刚!」头三肚肠里冷笑一声,醉道:
「饶你身高八尺,枪疾箭准,马战无双,是条翻江倒海的蛟龙,是只啸聚山林的猛虎,也架不住家里蹲著只胭脂虎!
「古话儿说的一点不差:英雄难脱闺房,好汉也怕夜叉咖!端的至理名言!」
头三肚里念头电转,面上却快如疾风!
双手抱拳过顶,腰杆子一折到底,冲著门缝里那凶神恶煞的妇人就是一个极其油滑、透著骨子熟稳的深躬大喏,嗓门拔得又尖又亮:「义母大人在上!小的头三,给您老人家请安了!您老万福金安,寿比南山呐!
这一声熟门熟路的「义母」外加一个恭敬的肥诺,果然让那妇人脸上的怒色稍缓。
她叉腰的架势松了些,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头三一一这小子隔三差五总来送「孝敬」,顺带也给自己捎点针头线脑、零嘴果子,嘴又甜,倒算是个「懂事」的。
可今日-妇人那双精明的双目在头三空著的双手上一扫,蜡黄的脸立刻又沉了下来,撇著嘴,那尖利的嗓音带著明显的不满:「哼!空著俩爪子就来了?这安请的,可够『诚心』的啊?」
头三心头雪亮,脸上却堆出十二方分的歉意和亲热,忙不迭地从怀里摸索,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小包。
双手捧著,恭恭敬敬递到妇人眼前:「义母恕罪!恕罪!小的该死!今日来得实在匆忙,想著先给义母请安要紧,竟把这点小心意给揣怀里忘了!该打!该打!」
他作势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蓝布小包口子微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二两重!「义母您消消气,这点散碎银子,买点玩意甜甜嘴儿!」
那妇人眼晴瞬间亮了!脸上的阴云如同被大风吹散,蜡黄的脸皮甚至挤出了几道像老树皮绽开似的笑褶子。
她一把抓过银子包,在手里熟练地掂了掂分量,又捏了捏成色,这才满意地揣进怀里,嘴里虽然还硬著,语气却已软了八度:「哼!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比你那」」
她习惯性地想骂史文恭,警了一眼旁边面如死灰的丈夫,又看看揣进怀的银子,似乎觉得再骂下去也索然无味,便不耐烦地挥挥手:
「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门口喝风呢?有话进去说!老娘还得哄这小祖宗!」
她抱著依旧抽嗑的孩子,转身就往屋里走,临了还不忘回头对头三补了一句,声音带著点难得的「温和」:
「三儿啊,你俩聊著,我进去了!」说罢,「眶当」一声,进了内屋把那扇破门关上。
头三见史大人脸色阴晴不定,忙凑前半步,压低嗓门,那声音却带著钩子般钻人心缝:
「义父,天赐良机!有一笔泼天大的油水,正等著咱爷们去捞!要干,就得趁热再来一票,跟上回那趟『买卖」一个路数!」
史大人方才踏出自家院门,脸上那点狼狐气儿早被秋风吹了个干净,此刻面皮绷紧如铁,眼神也沉了下来,恢复了满脸沙场烈气,只冷冷吐出三个字:「甚事体?」
头三三角眼左右一溜,见巷子空寂,这才贴著史大人耳朵根子,将那桩「买卖」的根底、关窍,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遍。
末了,他著史大人脸色,阴侧侧添了把火:「义父您圣明!倘若那厮真是为张大户家子侄寻仇来的-嘿嘿,这可是送上门的两笔横财一一仇家的买命钱,连带那趟货的油水,都归了咱囊中!」
「可若若真是那清河县的西门庆在背后使绊子,给我等设圈套」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像毒蛇吐信般疹人,「-咱此时若不先下手为强,做掉他个干净利落,等那厮缓过气来,真个钻营到京城,走了开封府的门路」
「嘿嘿,到时候莫说杨团练那顶官帽戴不稳当,便是义父您这辛辛副手实缺,怕也得:「咔」!」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里的凶光一闪而逝。
史大人心头一漂,面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沉声问道:「此事-杨大人那头,你透了口风不曾?」
头三把头摇得似拨浪鼓,笑道:「他?他自矜是杨家将门之后的金贵种儿,这等『腌」事体,面上自然是不屑沾手的!
「可您老放心,规矩咱懂!跟上回一样,咱把首尾料理干净,油水的大头儿,自然还是孝敬到他府上。他只管坐地分金,稳当得很!这些个勋贵子弟,都穷成啥样子了,让他做事嫌脏,拿钱却不嫌。」
史大人默然,眼珠子在深陷的眼窝里转了几转,显是心头天人交战。那破败小院、婆娘刻薄的骂声、儿子豪哭要吃果子的模样-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
头三何等油滑?早将义父这点心思看透!他立刻又凑近些,声音里带著蛊惑人心的热切:
「义父!上回那一票,您这小院儿不就稳稳当当置办下了?这回若成了,何止是院子?往后义母穿的是遍地金缕的袄儿,戴的是赤金点翠的头面!小兄弟读书进学,更不在话下!」
头三著史大人脸上那点犹豫像水波似的晃荡,心知火候已到,忙将那最诱人的饵料抛了出来,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敲在史大人的算盘珠子上:
「义父!您细想想,小弟这般伶俐的人儿,义母大人疼得眼珠子似的,岂肯让他学您这身马上无双的武艺?」
「倘若读书,那太学、国子监自然是不敢想的,可便是寻个正经八百、能教出几个秀才相公的好私塾一一喏,比如州桥南边那家「状元堂」,束修一年就得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头,在史大人眼前用力晃了晃:「五十两雪花银!这还只是明面儿上的『赞见礼』!逢年过节,先生家的茶汤钱、笔墨纸砚的『例敬」、同窗应酬的『份子』-林林总总,一年下来,没个百十两,休想在那门槛里站得稳当!」
他见史大人眼皮猛地一跳,知道戳中了要害,立刻又加了把猛火,声音里透著股市井的「实在」:
「这还只是蒙童开笔的花销!等小弟稍大些,要正经拜师学举业,那花费更是海了去了!请个稍有名望的西席先生坐馆,一年束修、四季节礼、三牲酒水-嘿嘿,没个数百两打底,连先生的面都见不著!」
「义父啊,您这身本事,战场上能搏个前程,可在这东京汴梁城里想给儿子挣个清贵的前程,靠那点微末俸禄?难!比登天还难!眼前这泼天富贵,就是老天爷赏给小弟的读书钱!是给他垫脚、让他将来能挺直腰杆做人上人,不用再咳,不用再像咱们似的,在这腌巷子里打滚的登天梯啊!」
最后这几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史大人心尖最软的那块肉上。他眼前仿佛真看见儿子穿著簇新的儒衫,捧著书本又想起婆娘骂他「连个果子都买不起」的尖刻。
那点犹豫,瞬间被这赤裸裸的利诱和对未来的恐惧碾得粉碎!
史大人脸上那点阴晴不定的神色猛地一收,眼神变得浑浊而狼戾。
他喉结滚动,重重地咽了口唾沫,仿佛将最后一点良知也咽了下去,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干!」
史大人与头三在腌巷尾密谋如何算计西门庆性命不表。
西门大官人,此刻正端坐于汴梁城一家临街酒馆的雅间内,指尖无意识地敲著桌面,等那心腹小厮安打探消息归来。
他面上虽沉静,眼底却藏著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一一这京城的水,比他清河县的狮子街,可深了万丈不止!
殊不知,此刻的汴京城,恰似一瓢滚油泼进了冰水窟窿,炸开了锅!
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正以风雷之势,穿透重重朱门绣户,钻进了那些煊赫勋贵的耳朵里:
今年官家御笔亲点的「画状元」,竟非翰林待诏,亦非名门才俊,而是京东东路清河县一个名唤西门庆的商贾!
这已足够骇人听闻,更令满朝朱紫惊掉下巴的是后续一一官家竟特旨,授此商贾以显谟阁直阁!
显谟阁!那是何等清贵之地?里头挂著「直阁」衔的,哪个不是官家心腹、朝廷股肱?
太师蔡京,正一品,权倾朝野,有太合学士头衔不知是四个还是五个,没什么稀奇。
枢密使童贯从一品,掌天下兵权,有此太合学士头衔也不稀奇。
枢密院事蔡攸正三品,天子近臣,蔡太师之子,也不奇怪。
节度使种师道正二品,人称「老种经略相公」,西军宿将,实权在握,有几个学士头衔也不在话下。
但可见这「显谟阁直阁」是何等职衔?
虽非宰执之尊,品阶随实职而定,多少十年寒窗、金榜题名的两榜进士,熬白了头发也未必能摸到边的清华位置!
官家竟轻飘飘地,给了这远郊清河县的商贾西门庆!
这件事不单他们想不通,兰台寺大夫林如海御史也想不通。
林如海脚步灌了铅也似,沉甸甸出那朱漆宫门。
身上那件簇新的绯色官袍,叫深秋暮色一裹,竟也褪了光彩,灰扑扑如同隔年旧缎。
一张脸更是阴得能拧下三斤苦水一一今日大朝会,非但没盼来面圣的恩旨,反撞见一桩塌天祸事:官家在崇政殿后苑赏画,竟一头栽倒,昏不醒!
此刻宫门紧闭,禁军如临大敌,太医署的人影在门缝里鬼魅般穿梭,难怪九门齐闭,这皇城根儿下,连风都透著一股子铁锈般的死气!
「唉」林如海一口浊气叹出来,里头裹著说不尽的疲惫与惶惑。
此番奉旨回京述职,打上路起就透著邪性。行程催命似的赶,入了京却又被晾了多日,不得召见。如今更撞上这天崩地裂的勾当!
心头那点因回京而生的热望,早被这兜头冷水浇得透心凉。偏生方才在宫门外等信儿时,又听得几个同僚凑在一处咬耳朵,议论著另一桩奇闻一一他那清河县族亲的通家之好!
自己欣赏想要招揽过来的那位西门大官人,竟平地一声雷,被官家御笔点了「画状元」!更骇人的是,还特授了显谟阁直阁的荣衔!
「显谟阁直阁啊」林如海把这几个字在舌尖上滚了滚,一股子酸涩混著荒谬直冲脑门。
才几日不见?这西门大官人竟从个钻营市井的商贾,摇身披上了这层读书人梦里都不敢想的清贵皮!
不谈品阶,论荣耀比他这熬了半辈子资历的兰台寺大夫,竟也低不了太多!
「这世道真真是鬼打墙了!」林如海只觉得脑仁儿里塞了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官家昏迷、西门骤贵这两档子事搅在一处,透著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乎劲儿。
心中烦闷欲呕,他信步到离宫城不远的丰乐楼,这楼高耸入云,飞檐斗拱,是汴京一等一的销金窟、消息窝。林如海约了方才朝会上几位久未碰面的同僚,想在此吃杯闷酒,吐吐胸中块垒。
可刚踏上二楼那猩红如血的波斯毡毯,猛听得头顶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这不是林大人吗?
巧极了!学生有礼了!」
林如海心头一跳,循声抬眼。
只见临窗一席锦绣堆里,一人正满面春风地站起身来一一头戴金线攒珠的逍遥巾,身著团花簇锦的路绸直,腰间玉带生辉,端的是玉树临风!不是那清河县翻云覆雨的西门大官人,更是哪个?
林如海脸上那温煦得体的笑容瞬间堆起,远远竟是抱拳拱手,口中道:「西门大官人!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缘分呐!」
西门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恭敬架势弄得一愣,心里直犯嘀咕:这林如海遇著事了?前些日子在清河县,这林大人虽看重自己,也不过是言语抬举,何曾这般郑重其事地行起官礼来?倒像是见了平级同僚一般!
正自狐疑,却见林如海已凑到近前,脸上笑容未减,眼底却浮著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压低了嗓子,带著三分调侃七分深意道:「大官人,几日不见,我这称呼-怕是要改口尊一声「西门显谟」了?」
「显显谟?」西门庆脸上那笑容「刷」地僵住,里头盛满了货真价实的懵懂,下意识地反问:「林大人您您这话从而说起?什么显谟?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林如海见他这副全然不知情的憨傻模样,心头那点荒谬感简直要冲破天灵盖,不由得笑出来,摇头叹道:「看来大官人是真蒙在鼓里!这也难怪,如今九门关闭,圣旨还未曾出皇宫。」
「等你回到清河县府上,自有天使登门宣旨,那泼天的富贵、耀眼的荣华-已在半道上飞跑著寻你去了!」
他顿了顿,著西门庆那张从茫然的脸,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显谟阁直阁啊大官人!如此圣眷如烈火烹油啊!这份天恩,可比那『画状元』的虚名又重了千钧万钧不止!」
西门庆心中这才明百过来,念头急转,自己只不过为了这《蜀素帖》而来,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虽然心中高兴,日后再也不用对任何说小人,哪怕蔡京一品当前。
但对这没有实权的画饼却也没有到欣喜若狂的地步,对著林如海躬身道:「林大人抬爱了!学生不过是个粗鄙商贾,侥幸得了官家青眼,偶弄笔墨,博了个『画状元」的虚名罢了。至于这『显谟阁」学生见识浅薄,只知是官家恩典,具体是何等尊荣,实在惶恐,不敢妄测。」
他嘴上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显谟阁直阁」不过是街市上新得的一匹好缎子,顺手便披上了身。
林如海见他这般作态,心头猛地一震!
只见这西门大官人,听闻如此石破天惊的恩旨,竟只是微微一证,旋即恢复如常,眉宇间不见半分狂喜失态,反倒透著几分谦冲自牧的淡然!
这份养气的功夫,这份荣辱不惊的城府哪里还像个钻营市井的商贾?分明是庙堂之上,那些深谱韬晦之道的清流重臣风范!
一时间,林如海心中那点酸涩、荒谬、疑虑,竟被一股油然而生的肃然起敬所取代。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金榜题名,初授兰台寺大夫这等清流美职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连著三日,阖府上下如同过年,自己更是激动得夜不能寐,在书房里将那身青色官袍摸了又摸。
可眼前这位西门显谟,骤然得了比自己那「兰台」更清贵、更近天颜的「直阁」之位,竟如饮一杯寻常茶水般平淡!
想到这里,又想到自己那可怜女儿在清河县还要这位大官人照料,林如海略一拱手,神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大官人,方才朝会上约了儿位同僚在楼上雅间叙旧,此刻不便久谈。
「本官此番回京,暂住在荣国府中。大官人若晚间得暇,不妨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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