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仿佛天地成了一座巨大的熔炉，空气在高温下扭曲、变形，视线所及之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纹。室外温度计的水银柱早已冲破了最高刻度，倔强地顶在了最顶端，无声地宣告着这场酷热的胜利。

现在是上午十点，本该是城市充满活力的时刻，但窗外死寂一片。偶尔有不知是汽车自燃还是短路引发的爆炸声远远传来，更添几分绝望。

林寒坐在床边，缓缓将一件灰色的长袖衬衫穿在身上，动作一丝不苟，连最上面的纽扣也仔细扣好。他的脸色带着一种常年的苍白，与窗外炼狱般的景象格格不入。

很奇怪，当新闻里用“史上最高温”、“人类生存极限”这样的字眼时，他只觉得……有点闷。

对，就是闷。一种挥之不去的粘稠感包裹着皮肤，但体内那股自出生起就盘踞不去的寒意，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外界再多的热量投进去，也激不起多少涟漪。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空无一人，几辆废弃的汽车像被晒化的甲虫壳，瘫在滚烫的柏油路上。更远处，一栋高层建筑的外墙玻璃碎裂，折射出刺眼的光。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阳光炙烤大地的滋滋作响——那或许是幻觉，但也可能是某种东西正在被烤焦的声音。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短信挤了进来，信号格微弱得可怜。

发件人：张倩。

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几行字，却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林寒的心口。

「林寒，我们分手吧。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别人男朋友是暖男，你呢？你就是个冰块！大夏天跟你牵手都像握着一块冻肉，我受够了这种诡异的感觉！我看不到任何未来，我走了，别再找我。」

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林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从同学，到邻居，甚至是不相关的路人。

“怪胎。”

“冷血动物。”

“大夏天穿这么多，脑子有病吧？”

他早已习惯了这些评价，只是没想到，最终给他致命一击的，会是这个曾说过不在乎他体质、会陪他一起面对的女友。

不，是前女友了。

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末世降临，秩序崩坏，他收到的第一条“重要信息”，竟然是分手通知。荒谬得让人想笑。

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断电已经第三天，储水也快要见底。生存，是比失恋重要一万倍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进入肺里，带着灼热的刺痛感，但很快就被体内的寒意中和。他走到衣柜前，拿出了一副厚重的劳保手套和一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摩托车头盔。这些都是他以前在汽修店打工时留下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全副武装后，林寒看起来像个准备进入高危作业区的工人。他推开房门，一股远比室内炽热数倍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他呼吸微微一窒。即便有体寒打底，这种极端的环境依旧让他感到了压迫。

楼道里昏暗而安静。对门的邻居房门紧闭，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林寒没有停留，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水泥台阶烫得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温度。

单元门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撞得变形了，勉强能推开一条缝隙。林寒侧身挤了出去，真正踏入了这片60℃的天地。

嗡——！

一股巨大的、无形的热压瞬间笼罩了他，头盔的面罩上迅速蒙上一层白雾，又很快被烤干。阳光照在深色的手套上，烫得吓人。他眯起眼，适应了一下刺目的光线，目标明确地朝着记忆中南边那家小便利店走去。

街道上的景象比从窗口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垃圾堆积如山，散发着腐臭。更可怕的是，在路过一个巷口时，他瞥见了一具蜷缩在阴影下的尸体，皮肤呈现出可怕的酱紫色，显然是被活活热死的。

林寒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他加快脚步，尽量贴着建筑物的阴影移动。平时五分钟的路程，在这种环境下变得无比漫长。体力在快速消耗，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蒸发，带走大量水分。他开始感到口干舌燥。

终于，那家“惠民便利店”的招牌出现在眼前。店门的玻璃碎了一地，里面一片狼藉，货架东倒西歪，显然已经被洗劫过多次。

林寒没有贸然进去，而是躲在对面一个报亭后面，仔细观察。店里似乎没人，但一种本能的警觉让他没有立刻行动。

果然，几分钟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店里摸了出来，怀里抱着几瓶浑浊的矿泉水和一个瘪瘪的面包袋，脸上带着侥幸和贪婪。那人四下张望，然后飞快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看来，还有零星的物资。

林寒不再犹豫，快步穿过街道，踏进了一片狼藉的便利店。一股混合着食物腐败和某种难以言喻气味的怪味冲入鼻腔。他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能吃的、能喝的，几乎都被抢光了。他蹲下身，在倒塌的货架下翻找，终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摸到了两瓶被压扁的电解质饮料和一小包可能过期的压缩饼干。

就在他将这些“战利品”塞进随身携带的背包时，店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男人粗哑的嗓音。

“妈的，这鬼天气，快渴死了！刚才那小子跑得快，肯定藏了好东西！”

“进去再看看，说不定有漏网的。”

林寒心中一紧，立刻缩身躲到了一个翻倒的冰柜后面，屏住呼吸。

两个穿着背心、满身汗渍和纹身的壮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钢管之类的武器。他们骂骂咧咧地开始翻找，比之前那个人粗暴得多。

“呸！全是空的！”一个壮汉一脚踢飞了一个空纸箱。

“去后面仓库看看！”另一个提议道。

两人朝着商店后门走去。林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背包里还有刚找到的饮料，如果被发现……

突然，“啊！”一声短促的惊叫从后门方向传来，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和男人的怒骂。

“妈的！有个娘们！她想抢东西！”

“抓住她！”

打斗声和女人的闷哼声传来。林寒透过货架的缝隙，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但此刻已经沾满污渍的年轻女子被那两个壮汉从仓库里推搡出来，她手里紧紧抓着一小盒药品，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倔强。

那女子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清秀，即使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依然能看出她身上有一种知性的气质。但此刻，她就像一只落入狼群的小鹿。

林寒认出了那身衣服——是附近市医院的医生制服。而她手里那盒药，似乎是某种抗生素。

“把药交出来！”一个壮汉恶狠狠地举起钢管。

“不行……这是救命的……”女医生声音颤抖，却把药盒抱得更紧。

另一个壮汉不耐烦了，直接伸手去抢：“跟她废什么话！”

眼看女医生就要被抓住，甚至可能遭到更可怕的对待。

林寒藏在阴影里，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体内的寒意似乎更重了，让他的大脑在高温下保持着一种异常的冷静。

救，还是不救？

这是一个在末世里，需要立刻做出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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