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刃与警告

腐臭的气息如同有形质的粘稠液体，缠绕在幽影森林外围每一棵古树的枝桠间。林动伏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鼻翼微动，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野兽的腥臊，也非草木的腐朽，而是一种更深邃、更令人灵魂战栗的恶，仿佛来自亘古深渊的吐息。

在他身侧不远处，朱亚玉半蹲在一块复满苔藓的巨岩旁，左手食中二指并拢，轻轻按在“赤霄剑”冰凉的剑格上。她的剑并未出鞘，但整个人的姿态已如一柄即将离弦的箭，凌厉而紧绷。她那总是清亮坚定的眸子里，此刻也蒙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白日里那道划过苍穹的暗红流光，所带来的不祥预感，此刻已化为眼前这真实不虚的邪气。

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林动，虽未言语，但眼神里的询问清晰无比：感觉到了吗？

林动抿紧嘴唇，缓缓点头。他的右手，已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那柄由老村长传承下来的猎刀刀柄上，粗糙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他尝试着像之前训练时那样，去感知体内那尚未完全驯服的兽魂之力，以期获得更清晰的预警。然而，那青龙兽魂此刻却异常沉寂，仿佛被什么更强大的存在所压制。

“太安静了……”贺清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另一棵古树后传来。他手中握着一张才绘制了一半的“清心符”，指尖的朱砂却在微微发光，那并非是激发成功的表现，而是……示警。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踉跄着从更远处的密林中冲出，重重摔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扬起一片细碎的尘埃。

那是一个人影，或者说，曾经是。

他身上穿着联军斥候的制式皮甲，但此刻那皮甲已处处是深可见骨的撕裂伤，泛着不祥的紫黑色，仿佛伤口本身正在呼吸。他的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另一只手则死死握着一柄断剑，剑身斑驳，布满了腐蚀的痕迹。

林动瞳孔骤缩，与朱亚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身形同时晃动，一左一右，如两道鬼魅般急速掠至那人身边。

朱亚玉的动作更快一步，她戒备地扫视着来人冲出的方向，同时迅捷地检查他的伤势。“是第三斥候小队的人！”她压低声音，语气中难掩惊怒，“他们遭遇了什么？”

“救……救……”那斥候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他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得极大，眼球上密布着血丝，瞳孔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猩红的光点。

林动蹲下身，目光迅速扫过斥候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心中一沉。这种腐蚀性的伤势，绝非寻常妖兽或黑暗生物所能造成。

林动迅速从怀中取出水囊和一包碾碎的止血草根粉末。他不敢贸然移动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想帮他处理最致命的几处伤口。

“别……碰！”斥候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来，吓得林动的手猛地一顿。

“黑……黑暗……在集结……”斥候的目光涣散，似乎在与剧痛和某种精神侵蚀抗争，“他们……不是……散兵游勇……是有组织的……潮水……”

他猛地抓住林动的手腕，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甲几乎要掐进林动的皮肉里。“他们……有很多……不同的……种类……我从未……见过……”他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告诉……月轮镇……快……撤……”

他的话戛然而止，脑袋一歪，最后一丝生机从他的眼中流逝。然而，就在他咽气的瞬间，一股浓郁如墨的黑气猛地从他口鼻中窜出，扭曲着，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消散在空气中。

林动与朱亚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有组织的潮水……”朱亚玉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秀眉紧锁。“这意味着，我们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这不是小股流寇的骚扰，而是……一场真正战争的前奏。”

朱亚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它们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劫掠。”

……

夜色渐浓，幽影森林特有的浓雾开始弥漫，使得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几分诡秘。

在距离林动他们不足五里的一处隐秘山谷中，此刻正上演着一幕足以让任何目睹者心胆俱裂的景象。

数以千计的身影静默地矗立在谷地之中，它们形态各异，构成了这支令人窒息的“暗影军团”。

最前排的，是身覆坚硬骨甲，形如蜥蜴的“鳞甲魔兵”，它们是军团的先锋与重盾，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丝毫属于生灵的情感。它们的队列并非散乱，而是隐隐分成数个小队，每个小队前方都站着一个体型更大、头顶长有独角的精英个体，正低声用某种喉音般的语言交流着，似乎在传达某种战术指令。

在这些步兵身后，隐约可见一些更加庞大、轮廓难以分辨的阴影，有的似乎长着多对节肢，有的则如同蠕动的肉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能量波动。它们是军团的攻城与远程单位。

而在山谷的最深处，靠近岩壁的一片阴影最为浓郁，几乎将光线都吞噬了进去。那里，似乎空无一物，又仿佛端坐着整个军团的核心。

一团人形的阴影缓缓从那片极致的黑暗中凝聚、浮现。他周身缭绕着不稳定的暗影能量，面目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点燃烧的深渊炭火，穿透雾气，冰冷地注视着联军据点的大致方向。他，便是夜魇。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并非血肉构成，而是由纯粹的黑暗与点点猩红光芒交织而成。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无形的精神波纹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无声地掠过森林、山丘，以及林动他们隐蔽的位置。

林动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寒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那感觉稍纵即逝，却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就在这时——

“呜——嗡——”

一声低沉、古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号角声，毫无预兆地在整个幽影森林外围区域的上空回荡开来！

那不是联军的号角，也不是任何已知友善势力的信号。那声音本身就带着强烈的侵蚀性，入耳便让人心生烦躁与恐惧。

“警戒！最高级别！”

林动低吼出声，几乎是同时，他与朱亚玉、贺清晨的身影迅速后撤，彻底融入了身后更加深邃的黑暗与迷雾之中。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原地的下一秒，数道无声无息的黑影，如同液体般滑入他们刚才藏身的地点，那并非实体生物的移动方式。

林动的心跳如同擂鼓。他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死去的斥候，又望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我们必须立刻把消息传回去——暗影军团，正在集结！”

“它们的数量……远超我们的预估。”贺清晨看着那消散的黑气，脸色发白，“而且，这种力量……”

林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只是数量，”他沉声道，“还有协同性。你们看那些鳞甲魔兵的分队，还有后方的那些巨大阴影……这绝不是各自为战的乌合之众。”

朱亚玉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柄腐蚀严重的断剑。“他临死前，喊的是‘撤’，而不是‘援’。这意味着……”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在他的认知里，我们联军可能……无法抵挡这股‘潮水’。”

“是血祭！”一个略显清冷，但带着笃定的声音响起。

苏灵儿从后方悄然靠近，她的目光落在斥候尸体那紫黑色的伤口上，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与了然。“我曾在古籍中读到过，某些极端邪恶的仪式需要大量生灵的血肉与灵魂作为祭品。它们集结，不是为了占领，而是为了……收割。”

这个词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冰冷的杀意。

“我们走！”林动当机立断，“必须赶在它们完成集结或发动总攻之前，将情报送达！”

林动弯下腰，准备将那柄断剑作为证物拾起。

“林动，别动！”

朱亚玉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她的目光死死盯住斥候尸体周围的地面。

借着朦胧的月光和弥漫的雾气，可以隐约看到，以尸体为中心，地面上的苔藓和草丛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枯萎状态，并且范围在……极其缓慢地扩大。

“这邪气……在侵蚀生机。”苏灵儿轻声说道，她的指尖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乳白色光晕，小心翼翼地向那枯萎的地面探去。

就在她的灵力即将触及的瞬间，那些枯萎的植物突然“噗”地一声轻响，化作了飞灰，而在飞灰之中，一丝微不可查的猩红细线，如同有生命的蚯蚓，迅速缩回尸体下方，消失不见。

所有人的背脊都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并非简单的军团……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污染。

“朱亚玉，你带贺清晨，立刻全速返回月轮镇示警！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有组织的潮水’和‘收割’这两个关键信息，务必传达给指挥官！”

“这不仅仅是军事威胁，这是……一场针对整个幻域生态的‘净化’……以它们的方式。”

林动看着朱亚玉眼中的决绝，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分头行动，能最大程度确保消息送达，同时……也分散了风险。如果一方被困，另一方仍有机会。

朱亚玉深深地看了林动一眼，没有多余的废话。“走！”她对贺清晨低喝一声，两人身形一展，已如两道轻烟般向着月轮镇的方向潜行而去。

林动则转向苏灵儿：“我们得想办法，靠得更近一些，至少弄清楚，它们的指挥官在哪里，以及这个‘集结’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投向那片被不祥笼罩的山谷，那里，浓郁的黑暗能量几乎凝聚成了实质。

他体内的青龙兽魂，此刻终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但清晰无误的反馈——是厌恶，是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就像猎人遇到了最顶级的猛兽，在恐惧之余，竟也被激起了无尽的战意。

“这场战争，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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