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3-EPXD：先知

【历史学家并不总是一个回顾过去的预言家，但记者总是一个事先知道一切的人。】——《火炬》，1977年重印本。

……

当代的伊奥利亚·舒亨伯格——那些仰慕拉尔夫·埃夫曼教授的人们经常如此称呼他，这可能是由于这位在数年前险些因对舒亨伯格计划威胁过大（当然，是以利邦兹·阿尔马克的视角）而遇害的学者是当代少数能够自主开展研究工作、透彻地理解和分析舒亨伯格计划以及天人组织的科学理论和技术遗产并使其真正造福人类文明的名副其实的专家之一。不过，先后被UNION和地球联邦冠以种种美名的埃夫曼教授本人却对纷至沓来的称号和头衔不感兴趣：身为一名科学工作者，他为自己不能像舒亨伯格那样取得种种足以从根本上改变世界的研究成果而自惭形秽，这还是在不涉及舒亨伯格对人类社会未来构想的前提下。

自从得知UN军在1号VEDA主机所在地发现了舒亨伯格沉睡于其中的冷冻休眠舱后，埃夫曼教授便一直试图劝说控制了该设施的各国高层和实际管理人员唤醒舒亨伯格、允许他当面同来自两个世纪以前的【古人】交谈。但是，无论这背后是否有着利邦兹推波助澜，彼时的UN和随后建立的地球联邦都将舒亨伯格视为试图幕后掌控全人类命运的阴谋家和世界之敌，冷冻休眠舱开启的那一刻或许也就是舒亨伯格作为天人组织这一【犯罪集团】的创始人和领袖被推上审判席的时候。鉴于地球联邦不遗余力地渲染舒亨伯格和天人组织在过去二百多年的岁月里给人类带来的损失、将一切惨剧都归咎于天人组织的暗中引导，不愿逆流而行的埃夫曼教授果断地选择了退让。

……总有一天，巩固了权力的地球联邦将以胜利者居高临下的仁慈重新审视自身的立场。

在世界各地的自由公民们终于彻底击败了利邦兹·阿尔马克的2314年，已到了耄耋之年的埃夫曼教授坚信地球联邦迟早会对舒亨伯格和舒亨伯格计划做出公正的评价，但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否见证这一天的到来。因此，当刚过完生日的老人忽然接到了马尔科姆·格兰杰发来的消息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两人在十几名联邦军士兵的护送下进入保存着舒亨伯格所在冷冻休眠舱的月面设施时，对此感到难以置信的埃夫曼教授仍在反复向处境与即将苏醒的舒亨伯格相似的老格兰杰询问地球联邦高层的意图。

“一切都结束了，教授。围绕着计划的对抗已经成为历史，名声扫地的舒亨伯格还有我们都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回想起自己与舒亨伯格等人共事的经历，感慨万千的老格兰杰意外地发现自己比预想中要平静得多。这间位于2号VEDA主机设施隔壁、专门为舒亨伯格准备的卧室里不需要多余的抱怨或是辩解，自愿加入舒亨伯格计划的上百名科学家和工程师们把最终的结果看得比一切都更加重要。“当然，人类的历史进入了新的阶段，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舒亨伯格的计划能在200年的时间里左右人类社会的一举一动，那么再制定一个新的舒亨伯格计划也无妨。”

“正是如此。”

护送两人来到此地的联邦军太空陆战队士兵们纷纷离开了，只有一人还留在原地。那人打开了头盔面罩，向两位老者展示了独属于斯凯·艾克利普斯的面容。“就结果而言，整个地球上的人类基本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下。虽然地球联邦的统治远远称不上完美，与之前的时代相比，人类社会因生活物资不足和几乎难以避免的误解而爆发下一**规模冲突的概率已下降到了可接受范围内。”说到这里，与利邦兹和佩恩有着几乎相同外貌特征的拟变革者径直越过两人，来到了舒亨伯格的冷冻休眠舱前方，隔着透明的舱门向沉睡着的光头老者伸出了右手。“……我是不是该把这荣幸分享给二位？你们一定也有许多话要和舒亨伯格本人说。”

“当然了。”埃夫曼教授忙不迭地点着头，他健步如飞地走上前，和紧随其后的老格兰杰一起把右手压在了拟变革者的手上，三只叠在一起的右手随即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冷冻休眠舱的舱门控制面板上。“其实我也有许多事需要找你求证。【欧罗巴】木星圈科考团队，后来是怎样覆灭的？我听另一些拟变革者说，你——或许还包括一些意志坚定的天人组织成员——决心在完成太阳炉建造工程后集体自杀并销毁研究资料以防三大国家群掌握太阳炉的建造方法。”

“根本没那回事。”因麦克尼尔等人的奋战而得以借尸还魂、重返人间的木星圈科考先驱使劲地摇着头，再三向似乎受了些惊吓的埃夫曼教授解释说，自己在和老格兰杰就改变天人组织作风一事达成一致意见之后就没有采取过类似的极端防泄密措施，“我们希望建造尽可能多的太阳炉，而不是只有5个。要不是因为科纳家族派遣的间谍误打误撞地释放了ELS样本……为了不让ELS过早地抵达太阳系，我当时只能这么做。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我来说就像是前世一样遥远……”

但愿如此吧，一言不发的老格兰杰有些无奈地想着。从天人组织日后的作风来看，得到了斯凯·艾克利普斯赞同的移风易俗并没能彻底地推行下去，这背后的种种隐情将和【欧罗巴】木星圈科考团队的覆灭原因一样成为永远的谜团。继续思索着的老格兰杰因冷冻休眠舱发出的异常声响而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他收敛了脸上的漫不经心，神色肃穆地与另外两名同伴一并等待着那位在陷入沉睡前就成功【预言】了世界走向的先贤苏醒。

即便是在头发还算茂密的时候，伊奥利亚·舒亨伯格也从未以身材壮硕闻名，眼前这个戴着眼镜、模样同老格兰杰印象中的埃贡·舒勒有几分相似的光头老人则比出现在那段震撼世界的影像中、将天人组织的使命昭告天下的始作俑者还要瘦削几分。纵使地球联邦技术人员已在老格兰杰一行人抵达之前做好了确保舒亨伯格可以正常苏醒的种种准备——包括但不限于利用冷冻休眠舱自带的基础功能逐步恢复其生理机能——醒来后总要度过一段虚弱时期的老格兰杰可不认为比自己瘦弱的舒亨伯格能够很快适应周遭的环境。

光头老者举起枯瘦的手，扶了一下年久失修的眼镜，认真地打量着三名将自己从休眠中唤醒的不速之客。他的目光先在老格兰杰身上停留了几秒，而后转向了斯凯·艾克利普斯，最后才在埃夫曼教授的身上定格。

“一路走来……辛苦了。多亏了你们的努力，我们的计划——或者说在当时更像是狂想——才会转化为现实。”伊奥利亚·舒亨伯格摇摇晃晃地抬起右腿迈出平放在地面上的冷冻休眠舱，担心他摔倒的老格兰杰和斯凯·艾克利普斯连忙一左一右地上前搀扶这位注定要在人类最近上百年的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天人组织创始人。“不必费心向我解释与这个时代有关的一切。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用我自己的方式观察着这个世界、观察着天人组织内外那些值得关注的个人和团体的活动。”

“哎，我原本准备了十几页讲话稿，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毕竟我们在生产制造拟变革者之前先在人类身上完成了于机器和人体二者之间自由转移意识的实验。”老格兰杰动作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连称神机妙算的舒亨伯格总能比其他人考虑得更长远，“但我一直以为，没有其他人的人格寄存在巨型哈罗里。”

“也许您的记忆出现了一些偏差，格兰杰先生。”维持着体面微笑的斯凯·艾克利普斯不失时机地解答了老格兰杰心中的疑惑，“雷先生在您进入冷冻休眠之前所说的那些话，不全是玩笑。”

“那就是说——”

“是的，我在确立新一代哈罗的制造规范流程时进行了些许必要的调整，这其中也包括重新配置部分资源。”

有些心虚的老格兰杰索性摆出了举手投降的姿势，他不知道舒亨伯格将会如何看待自己——一个不像利邦兹·阿尔马克和毕赛德·佩恩那样明目张胆但却以更加阴险和隐蔽的方式将舒亨伯格计划引导上了另一条道路的叛徒。“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我当初没有找错人。”说着，他又转向舒亨伯格，殷勤地邀请对方在自己的带领下见证由舒亨伯格计划在24世纪初开辟的新世界。“也许你已经了解目前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了，不过我还是得说，欢迎来到24世纪，舒亨伯格。我们的计划终于抵达终点了。暂时别管地球联邦对你的声讨和污蔑，那都是展示给普通公民看的，其实这些因你而受益的人很欢迎你了解当今的世界后凭着一如既往的远见……给接下来的百年甚至数百年做好规划。”

“那我们不妨先去火星圈看看，我听说那些外星生命目前就停留在火星附近。”舒亨伯格也不太在意自己的名声，他本可以像常人那样用才华去追求世间的荣耀和财富，而天人组织的创始人却选择了离群索居、与一群志同道合的科学家共同探索让人类跳出旧日循环的道路。“他们不会把我马上送去接受审判，对吧？那么，我也无意向他们讨要些我许久以前就永远放弃的东西。”

“先等等，舒亨伯格先生。”在舒亨伯格苏醒后保持了沉默、没有打扰老资历的天人组织成员们叙旧的埃夫曼教授终于开口了，遗憾的是从他口中蹦出的话着实大煞风景，“您应该先去看望那些还在世的、愿意为您的计划奉献一切的天人组织成员。”

“没有那个必要。”

作势要离开的舒亨伯格停下了脚步，重新审视着面无表情、比他自己还要更衰老些的埃夫曼教授。如果没有以埃夫曼教授为首的科研人员夜以继日的攻关，三大国家群和地球联邦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掌握GN粒子技术并在军事领域之外的各行各业广泛使用它造福人类——虽说生活在非洲和中东地区的人们必然要有不同看法。从各个角度来看，对舒亨伯格计划的本质有着独到理解又擅长在天人组织技术成果的基础上锦上添花（或自行复现相关技术）的埃夫曼教授都非常适合加入天人组织，然而VEDA在天人组织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之前的几十年里却从未试图招募这位颇具浪漫主义气质的学者，其缘由则是不言自明的：VEDA从来都不认为埃夫曼教授的加入会对舒亨伯格计划起到积极作用。自然，VEDA的意志和原则也是舒亨伯格计划共同创始人团体的一贯态度。

“没有他们，你们就不可能完成这个计划。我知道你们为计划做了好几种准备、确保大部分突发状况都不足以让计划脱轨，但是天人组织的登场依旧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埃夫曼教授有许多话要和舒亨伯格说，他几乎没法把那些不连贯的思绪以条理清晰的语言组织起来，直到舒亨伯格要先前往火星探访ELS为止。古代的无神论者质疑神明是否存在的理由，如今也可原原本本地用在舒亨伯格身上。“向他们道个歉吧，再亲口告诉他们，你并非能够预知未来的先知。”

“我当然不是先知，埃夫曼教授，而且我也从未试图让自己成为先知——格兰杰还有雷的后续宣传是另一回事了，他们就喜欢搞这些花样。”今天或将成为舒亨伯格有生以来说话最多的一天，面面相觑的老格兰杰和斯凯·艾克利普斯在对方眼中分明看到了同样的猜想。那个气势汹汹在宣传影像中对全世界宣战的天人组织创始人，私下里并不喜欢依靠长篇大论或具有煽动性的演讲说服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们（这或许是长期离群索居的后遗症），但拉尔夫·埃夫曼无疑值得舒亨伯格多保留一点耐心。“重点在于……群体活动的规律，这是我们后来修正计划的主要依据。这计划当然离不开大家的共同努力，却也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倘若计划会因为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或是某一个人的一念之差而模样大变，那么人类就永远不可能进入变革者的时代，只会停留在旧日周而复始的循环中。”

“也就是说，你不仅没有办法预知未来，甚至也没有办法确保计划按照你们的原始方案运行下去。”埃夫曼教授不免有些失望，他以为舒亨伯格会就计划执行过程中必要的牺牲（尽管往往是过度的）强词夺理地辩解一番，谁知舒亨伯格甚至懒得针对那些人的下场发表意见。“归根结底，你就只是把一切条件准备好，然后寄希望于后人会按照你的设想行动。”

“也不尽然。我当然希望天人组织能够落实第一版方案，但万一他们不可避免地失败了呢？不管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结果】仍然要符合我们的预期，这就够了。”在埃夫曼教授的身上，舒亨伯格仿佛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VEDA没有邀请对方加入天人组织或许是个重大错误，又或许是其他现存天人组织成员的幸运。“我们为了推动人类尽快走向那个结束了一切内部纷争、能源极大程度丰富以至于足以支持人类文明向更远大的世界前进的时代，才会集结在一起。如果有谁认为手段和形式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我们宁可失败也要坚持所谓正确的方法，我也不会试图说服这种人参加计划。”

“听上去你只是在强行把发生的一切都解释为计划的一部分。”舒亨伯格的话没能很快说服埃夫曼教授，唯独其中一点得到了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的赞许。推动着人类走向星海的主力应当是对舒亨伯格计划一无所知的大多数人，否则舒亨伯格计划所取得的一切成果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被一个类似的团体摧毁——因此，VEDA在其诞生后也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人类世界，而非以更加直接的方式公开介入。“我理解您的想法……要更多人行动起来而不是适应了被你们推着走，但那样一来你们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呢？假如你们把研究结果向外界公开、不采取暗杀科学家等旨在阻碍地球各国科学研究的极端措施确保天人组织拥有技术优势，也许人类就有望更早地实现你们的理想。”

舒亨伯格的嘴唇动了动，他脸上其余的肌肉则保持着高度的纪律性、竭尽全力地阻止哪怕一抹笑容爬上光头老者的脸庞。“嗯……过去的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人和你一样设想技术的进步会帮助世界自然而然地解决问题，我也曾经是其中一员。事实证明，那是行不通的，要让人类在耗尽地球的资源之前放弃争斗需要特殊的外部压力。”讲到这里，苏醒后一刻不停地和外界保持着交流的天人组织创始人停下来喘着粗气，又示意一旁忧心忡忡的老格兰杰和斯凯·艾克利普斯不必呼叫设施内的医护人员前来照看，“……至于天人组织的使命呢，我想用个比较简单的方式和你解释明白。你喜欢设计新型MS和高达，那么你也应该清楚，战争不是依靠一架高达就能打赢的，另一方面又可能因为少了一架高达就取得截然不同的结果。”

“其实……真正需要我们一个道歉的，不是那些会因为地球联邦和AEUG达成协议、不追究联邦军出身叛乱武装人员罪行而得到从轻发落的天人组织成员，反倒是那些拟变革者。”老格兰杰出人意料地打断了舒亨伯格和埃夫曼教授之间的争执。他语气低沉地说，并非所有明确了自身处境的拟变革者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VEDA对自身命运的安排，那些愿意忍受着精神上的巨大折磨和风险继续神志清醒地为舒亨伯格计划效力的拟变革者所求的无非是让日后诞生的其他拟变革者摆脱这样的宿命、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但地球联邦显然在短时间内根本不打算放过拟变革者这样好用的人形工具。“不管别人要说些什么，我都很清楚，我对不住蒂姆……也对不住格雷格。甚至，也是我用他们的痛苦大做文章、诱使那些本就可能产生反叛之心的拟变革者将想法付诸行动。”

“不，请别这么说，格兰杰先生。你没有必要自责，是你把不可控的风险变成了计划的可控一部分。”  斯凯·艾克利普斯是23世纪初与老格兰杰等人一同修正舒亨伯格计划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他理所应当地站出来为老格兰杰辩护：要不是老格兰杰那时想到了将一切不利于计划的负面因素因势利导地转变为正面因素的办法并得到了包括舒亨伯格和雷在内的舒亨伯格计划创始人团体认同，天人组织和监察者集团不知情地为拟变革者叛乱所做的准备工作就会截然不同，届时利邦兹·阿尔马克、毕赛德·佩恩或其他拟变革者领袖发动的叛乱极有可能直接导致舒亨伯格计划功亏一篑。“再说，当初我们为不止一种内部叛乱做好了应对部署……最后的结果是，利邦兹·阿尔马克还有他的同伙成为了危害最大的叛徒集团。他犯下的过错，也是我们所有拟变革者的过错，况且我不认为在人类社会找到与拟变革者和睦相处的办法之前给全体拟变革者以思想和人格上的自由是件好事。还是保持现状为好，我们会在守望人类文明迈向星空的同时赎罪。”

“不要说什么赎罪，在外界眼里，这里只有埃夫曼教授没犯下和我们一样的罪行。”舒亨伯格欣然顺应斯凯·艾克利普斯的口吻转移了话题，并邀请埃夫曼教授与他一同前往火星——或许还可以说服地球联邦允许数名天人组织成员与他们同行。“等到了火星之后，我们再认真谈谈下一个一百年或者两百年的计划吧，我想24世纪的人一定会比来自21世纪的我们看得更远。”

后记D（4/5）  END


　　(https://www.635book.com/dzs/71946/49672900.html)


1秒记住零零电子书：www.635book.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635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