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目光仍凝视着祭坛上的香火，只微微颔首，示意知晓。元妃却在瞥见江知梨的瞬间，指尖猛地掐进掌心，珠钗下的耳坠轻轻晃动，泄露了她内心的震动。

恰在此时，国师高举起五谷社稷坛，正要进行祈福仪式。

天际忽然暗了下来。

起初是几个黑点，转眼间化作铺天盖地的鸦群，如墨汁泼洒苍穹，嘶鸣着盘旋而下，直扑祭坛。它们落在幡旗顶端，停在香炉边缘，甚至踩上祭品的三牲六畜，漆黑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

“滚开！快滚开！”侍卫们挥舞着长戟驱赶，可乌鸦们只是稍稍飞起，又落下，尖利的叫声刺破梵音，搅乱了整个仪式。

“不祥之兆啊……”人群中，一位老臣颤巍巍跪下，“前朝永昌年间，祭天出现鸦群，次年江北千里赤地，饿殍遍野！”

另一位官员紧接着出列：“臣曾阅典籍，崇明帝祭天时群鸦蔽日，不过三年，国破山河碎！”

恐慌如涟漪般扩散，诰命夫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已经掩面低泣。

祭坛上，高僧们的诵经声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皇帝站在原地，冕旒下的面色阴沉如铁。

元妃悄悄抬眼，正对上江知梨平静的目光。

江知梨望着这漫天的乌鸦群，心里有了数。

祭坛中央，国师的法剑微微颤抖，剑身上的七颗宝石明明灭灭，仿佛在与什么无形之力抗衡。

鸦群仍在嘶鸣，它们的眼睛在阴影中泛着红光，像是从地狱飞来的信使。

祭坛上的混乱与恐慌如同沸腾的水，在江知梨清冷的声音响起时，骤然一静。

“陛下，诸位大人，”江知梨越众而出，抬手指向元妃所在的方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请看，鸦群盘旋，为何独独元妃娘娘头顶最为密集？这些不祥之物，倒像是……循着某种气息而来。”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元妃身上。

方才只顾惊慌，未曾细看。

此刻经江知梨点破，众人才骇然发现，果然如此！

大部分乌鸦并非无目的地乱飞，它们竟真的层层叠叠盘旋于元妃那顶九尾凤钗的上空，嘶哑的鸣叫也仿佛带着某种指向性，黑压压的一片，几乎要将她纤弱的身影吞噬。

有几只胆大的，甚至落在了她身后仪仗的华盖上，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元妃在那无数道惊疑、审视的目光下，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她强自镇定，呵斥道：“江知梨！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一位素来以刚直著称的御史大夫猛地站了出来，他须发皆张，指着元妃，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陛下！老臣……老臣忽然想起一桩旧事！元妃娘娘入宫前，可是已故贤王殿下的正妃！是您的亲婶母啊！”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贤王，那是先帝的幼弟，当年的皇位有力竞争者，却在今上登基后不久便成了逆党，被当今皇上灭门了。

而这位元妃，当年贤王府的王妃，在贤王死后不久便销声匿迹，数年后再出现，便以新的身份被皇帝纳入宫中，恩宠日盛。

许多旧事被刻意遗忘，此刻却被这惊天的指控血淋淋地撕开。

“纳婶为妃……这，这是悖逆人伦，触怒天地啊！”

“难怪！难怪天降警示！我大昭近年来天灾不断，边患频生，根源竟在此处！”

“天道不容，国将不国啊！”

百官议论纷纷，看向皇帝和元妃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不认同。

皇帝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看向元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当众揭穿的羞恼。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众怒：“住口！陈年旧事，休得再提！元妃入宫，朕已问过宗正寺，并无不妥！此事容后再议！”

他仍想保住她。

人群里，江知梨嘴角擒笑。

既然动了元妃，就必定要一击必中。

那御史大夫既然已经撕破脸，便再无顾忌。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泣声道：“陛下！若只是伦常之失，或可归咎于私德。但臣方才观元妃娘娘宫中规制，所用仪仗、器物，竟多有僭越！凤钗九尾，乃皇后之制；宫苑守卫，皆换其私兵；更有人密报，元妃常于宫中接见外臣，暗中联络旧部——她哪里是甘心为妃，她这是效仿前朝武氏，行夺女帝之实啊！她入宫，分明是为了替贤王复仇，欲颠覆我大昭江山，将帝位传于贤王遗留的孽种！”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指控甚是严重，像是真的一般。

“夺女帝之势”！

“贤王余孽”！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皇帝心头。

这时候，皇后震惊地开口了，“岂有此理！大逆不道！本宫还没死呢，元妃竟然如此僭越，难怪最近宫中传言我们大昭国将会有女帝登基，还有人误传是我们大公主，让皇上心生不喜，原来，竟然是元妃！元妃！你好大的胆子！”

元妃惊慌道，“我没有，都是诬告……”

她要解释。

可是头上挥之不去的乌鸦，黑压压地笼罩着她，乌鸦那一双双腥红的眼珠子闪耀在她的头顶上，甚是让人惊悚恐怖。

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后也是阴沉着脸，她怒容，“元妃，你一改常态，巴结本宫，在宫中四处笼络紧要的人，原来是打着这般的主意回宫的，呵！我们大昭国还轮不到你一个女人来当家！皇帝，看你宠出来的好人儿！”

皇帝杨啸脸色极其难看。

若说伦常之失他尚可一意孤行，那涉及皇位，便是触到了他绝对的逆鳞。

他可以对旧情有所眷恋，但绝不容许任何人，尤其是他曾怀疑过的贤王的女人，觊觎他辛辛苦苦夺来并坐稳的江山！

国师传出有女帝之说，他想过会是他的女儿，虽然让他不喜，但怎么样，那也是他的血脉。

而元妃若拿去江山，要传给贤王余孽！

那比杀了他都难受！

皇帝的眼神瞬间变了，那最后一丝温情与维护荡然无存，只剩下帝王的猜忌与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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