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终诏

    刑、德。

    君之权也。

    杀戮、庆赏。

    国之利器，不可示人。

    出自《韩非子》。

    刑以攻之，德以守之。

    出自《尉缭子》。

    「自余皆归之有司，故尚书、侍郎，徒以下不句，首、次辅，流以上乃判，为其渐贵故也，若天子为之发敕，则天下之事几可尽乎————」

    公孙弘沉声说道。

    为天子者，只有生杀大权不交给别人，其余的权力都归有司，所以，刑部尚书、侍郎不办徒刑以下的刑罚，内阁首辅大臣、次辅大臣只裁决流放以上的刑罚，地位因此逐渐尊贵，如果天子事事颁布敕令，天下的事要颁布多少敕令才能处理完，恐怕无穷无尽矣。

    做皇帝，不是在那个位置上就自然会的，皇帝也需要学习，因为权力的运用有著自己的规则，随便事情都去插手，不仅会把自己搞得很累，还会让下面的人无所事事，尸位素餐。

    公孙弘知道陛下的辛苦在哪里，在具体事务的繁忙，也在担心权力被架空。

    哪怕是皇帝，也要有取、有舍。

    在什么地方保留权力，什么地方授出权力，必须找到平衡点，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这便是零界点。

    公孙弘沉吟良久，所得出的答案，依然是前人的智慧，韩非子、尉缭子，在数百年就给出了做皇帝的答案。

    唯杀生之柄不假人！

    处罚和施恩的权力，是皇帝核心权力，无出其三。

    所有的生杀决策，都必须由皇帝做出，一旦释放出去，皇帝就会被架空，权力就会转移，漫长的华夏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事归有司，就要对职权进行合理的划分，哪个层面该管多少就管多少，不失职，亦不越权，所有的人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衙署与衙署之间清晰不交叉，不然就会有好有坏，好处是互相竞争，坏处是互相扯皮。

    公孙弘说「故尚书、侍郎，徒以下不句，首、次辅，流以上乃判，为其渐贵故也」，与韩非子讲究的「循名责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说，只有责任清楚，才能予以考核，是以，除了大权之外，要合理分配每个层级的权责，如此一来，君臣之间，才可以上下不相侵。

    「必欲不违其愿，请普为立制而已。」公孙弘继续道。

    如果事事都要皇帝管，那当皇帝还有什么乐趣，再则，天下事那么多，皇帝也是人，分身乏术，哪有那么多时间呢。

    如果非得要管，又不想给臣子更大的权力，公孙弘再次给出了办法，「立制」。

    制定规则，让所有人来遵守规则，皇帝通过制定规则来贯彻意图，这样，解决具体的事务，就不会由皇帝来做，即便出了问题，皇帝的威望也不会有损，更不会为今人、后人所评价。

    不做具体事，就不会有错。

    皇帝只保留最终解释权。

    大权独揽、事归有司、普为立制，便是公孙弘给出如何做皇帝的三大原则。

    华夏不变，这也将是不变的道理。

    「朕谨听老相国教诲。」

    刘据郑重其事接言，说道：「就请老相国转内阁、六部，凡六百石及以上官吏升、迁、贬、罢等事权，统一交由未央宫终裁，大汉一百四十四郡一千五百六十个县，所有死刑，统一交由未央宫终判。」

    吏部、刑部权力被大大削弱，六百石是一县之令，也是大汉最基础的「官」，换言之，大汉所有官员任免，都要由皇帝决定。

    死刑也是同样的道理，不经未央宫同意，纵使是内阁首辅大臣，也无权处决任何人，包括黔首。

    「是，陛下。」公孙弘默然领命。

    不知为何，和以前君臣相宜交往不同，此次他见了陛下，就怦怦心跳。

    此前他是很担心自己死后，陛下对臣民过于宽厚，以致于大汉江山社稷，枭臣、狂臣遍地，现在看来，似乎是大错特错。

    陛下，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到来！

    如果说是陛下摆了「鸿门宴」在等著他，未免有些过实，但陛下绝对在等著他以「君臣表景」来引出「君臣分权」，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唇枪舌战，陛下让他，让他发挥余热，心甘情愿将刑、德二柄交还主上。

    公孙弘对刘据有了真正理智的评判，对他的雄才大略与扭转乾坤的功业钦佩得五体投地，以及，内心深处微不可察那份忌惮。

    公孙弘很想在陛下面前表现得像过去那般坦然、那般自如，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拘谨，不由自主地恭谨。

    或许，这才是君臣间本该有的样子。

    公孙弘说不出是欣慰，是难受，心里的滋味，复杂极了。

    千言万语，或可以一句话总结，陛下，不愧为高皇帝后裔。

    秦奋六世余烈，统一天下，汉奋六世之烈，不知又有怎样的辉煌。

    望著陛下，公孙弘已经重影的眼睛，好似看到了百年前秦始皇帝的影子，只是，陛下没有秦始皇帝那么仁慈。

    这是夸赞！

    如果秦始皇帝对六国贵族大力清剿，先安内，再攘外，可能就没有那个「霸王」了，也就不会有大汉了。

    陛下对大汉国中的毒虫，元功家族、官宦豪族、巨商大贾、游侠盗贼，却没有半分仁慈。

    赶尽杀绝。

    安内征外，普天下，仅陛下一人也。

    但是，面对著这么一位圣主贤君表率，公孙弘却没有想像中那么兴奋，如此登峰造极的皇权制度，大汉将走向何方？

    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刘据、公孙弘循声望去，看到了春陀的身影。

    终诏到了。

    公孙弘知道，这可能也是天底下最后一次有人代替太子颁布任官诏书了。

    春陀见礼，而后取过端盘上的锦绸，在月色下，朗声道：「大汉皇帝令：朕承天命，御极十有余年，赖祖宗之灵，四夷宾服，百姓安乐。今皇太子据，毓德东宫，仁孝天成，通经好学，克绍箕裘。朕心甚慰，遂稽古礼，禅位于太子，正位南面，以承大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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