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临门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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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为了不在大臣们面前失仪,他强行咽下了口中的这股腥甜。
北方战局的天平逐渐向清军倾斜。有了点转机,咸丰好不容易看到了点曙光。
他本打算在消灭京师城外的北窜长毛之后调兵由豫入襄樊,再以襄樊为跳板,进逼武汉三镇和荆州,会同湖南的清军南北夹击湖北的短毛,压缩短毛的活动空间,直至彻底剿灭湖北的短毛。
岂料襄樊会丢得这么快,丢得这么彻底。
襄樊一失,咸丰原本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根据祁寯藻呈递上来的加急文书,襄阳之所以丢的这么快,乃是襄阳知府海瑛、襄阳镇总兵邵鹤龄通敌、临阵倒戈之故。
去岁短毛西窜之际,尚且只有一知府、一知县降短毛,这次倒好,文官武官全都凑齐了。
不知短毛下一次将征伐何方?又会有多少地方文武大员向短毛纳降?
思及于此,一种前所未有的、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咸丰的全身,甚至压过了对城外北伐军的恐惧。
“襄樊……襄樊……”
咸丰先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随即,积聚的恐惧、焦虑、屈辱和滔天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骤然爆发。
“湖北总督崇伦现在何处?”
震怒之下的咸丰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墨纸砚齐齐跳起,问及湖北巡抚崇伦的下落。
虽说咸丰对旗人较为宽容,但他宽容也是有限度的。
整个襄樊战役期间,崇伦这个湖北巡抚全程隐身的表现让咸丰着实宽容不起来。
“崇伦现在在山西太原。”一直一言不发的肃顺向咸丰汇报了崇伦的行踪。
“崇纶这个狗奴才是湖北巡抚!他跑到山西作甚?要朕赏他个山西巡抚当当么?朕待他不薄!委以封疆重任!他们家世受国恩,就是这么回报朕的?这狗奴才将大清江山社稷置于何地?!将我大清列祖列宗的颜面置于何地?!”
咸丰猛地转向祁寯藻和殿内其他吓得魂不附体的军机大臣,咆哮道。
“传旨!立刻传旨!着即革去崇纶一切职衔!拔去花翎,剥去黄马褂!锁拿槛送京师!拿到之后,不必再审,直接交付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从快拟罪!拟罪之后,不必等秋决!给朕立即绑赴菜市口,斩立决!朕要让天下文武百官都看看,临阵脱逃、擅离职守、弃城失地,是何等下场!”
咸丰上一次得知崇伦的下落还是在河南洛阳,这才过去多少天,崇伦这厮便从河南洛阳一路跑到了山西太原。
崇伦是咸丰即位之初亲自从军机章京擢为湖北巡抚的满洲大员,崇伦此等表现令咸丰感到颜面扫地,怒其不争,失望至极。也怪自己识人不明,用人不察,以致襄速失。
但凡崇伦现在还在河南,咸丰都会考虑给崇伦个戴罪留效自赎的机会,让崇伦在河南筹措粮草兵力,为日后收复襄樊做准备。
连河南都不敢久留,一路逃窜至山西太原,此等畏敌如虎之辈,莫要说正黄旗出身,即使是镶黄旗出身也不能再用了。
有清一朝,对旗人高官,尤其是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如此迅速且不留情面地处以极刑,是极其罕见的。
说明咸丰此刻内心的惊惧与愤怒已达顶点。
上一次咸丰对旗人官将如此震怒,还是武昌一战中诈死潜逃安庆,犯了欺君之罪的湖北绿营参将阿克东阿及其弟广东绿营副将巴图。
只是上一回气归气,最终在判罚时咸丰还是网开了一面,判了绞立决,给两人留了个全尸。这次咸丰则是一点情面不留。
几个旗人大员正欲上前为崇伦求情一二,毫不意外地被愤怒的咸丰斥退。
“臣臣遵旨!”祁寯藻浑身颤抖,连连叩头领命。
“都退下吧。”咸丰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
群臣告退之后,咸丰只留下肃顺议事。
“襄樊乃南北之间的关键一着,襄樊在我大清之手,则我大清可在襄樊屯兵聚粮,顺汉水以下武汉三镇。如今襄樊落入短毛发逆之手,朕担心短毛发逆会借机乘胜北窜。你觉得应当派遣何人主持收复襄樊为宜?”
咸丰看向肃顺,急切地问道。
肃顺乃旗人大员之中为数不多的能堪大用,挑大梁之辈,咸丰对肃顺极为信任和倚重。
襄樊于南北之争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咸丰迫切地希望能够在短毛立足未稳之前收复襄樊。
被粤西发逆将战线推到首都京师城下的事情,咸丰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咸丰把关外的马队,以及北方地区能调动的部队悉数调到了京师附近勤王,还是连通州都没能守住。
直至到了京郊,凭借重炮和马队的优势,才遏止住了北窜长毛的攻势。
若是短毛发逆北窜京师,会是怎样一番境况,咸丰甚至不敢细想。
“回主子,奴才觉得现在不宜分兵襄樊。”肃顺直言道。
“眼下正值雨季,我大清内河水师不如短毛发逆,雨季南下攻襄樊,乃以我之短,击短毛发逆之长。
我大清之于短毛发逆,马队乃我大清所长,即使要南征襄樊,也当以入冬之后,河水封冻,土地坚硬之时南征襄樊为宜。
奴才以为,当务之急应当集中兵力,肃清京郊的长毛发逆,以稳定京师,乃至天下的人心。”
肃顺也清楚襄樊的重要性,他又何尝不想早日克复襄樊,但肃顺不认为在雨季南征襄樊是什么好主意。
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再者,比起襄樊的远虑,京郊的近忧才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眼下京郊的战事正处于关键阶段,现在抽调兵力南征襄樊,难免按下葫芦浮起瓢,顾此失彼。
“如若短毛以襄樊为跳板北上,同北窜的长毛合并一处,该当如何?”咸丰道出了他的担忧。
“短毛用兵图稳,短毛不会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下贸然北窜,再者,有乌兰泰、骆秉章、张亮基、江忠源等人在长沙牵制短毛,短毛不敢大举北上。”肃顺说道。
历来关于长毛、短毛的战报肃顺不仅都看过,还让人整理装订成册,以便时时查阅。
故肃顺虽远在京师,没有亲临前线,但他对长毛、短毛都有一定的了解。
长毛和短毛用兵风格说是两个极端也不为过。
长毛用兵激进,短毛用兵稳重,喜欢稳扎稳打。
肃顺认为以短毛的作战风格,不会在准备不充分,有长沙清军威胁后方的情况下贸然北上,长驱直入攻打京师。
清军在南方战场,尤其是湖湘战场表现得一塌糊涂,但北方战场的主动权,仍旧在清廷这边。
“传旨,速速肃清剿灭京郊的长毛,务必在入冬之前结束京郊的战事。”咸丰凝思良久,终于做出了决断。
与此同时,京师城东郊的北伐军大营。
因处于前线战区之故,为了防止被清军集中兵力突破,五万余太平军在京师城东郊扎的是品字形大营,各营之间互相呼应。
如此布营增加了纵深,使得清军难以破营,即使偶尔被清军破了一两个营地,整个东郊大营也不致全线崩溃,尚有补救的余地。
当然,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那便是牺牲了营地的正面宽度,难以对京师城这等规格的城池形成合围。
韦昌辉、林凤祥等人不是不想将营寨拉长,对京师城完成合围,而是实在做不到。
除却留守通州、东安、武清、天津等不得不守的城池,后方能抽调的兵力基本都被韦昌辉、林凤祥抽调到了前线。
李开芳曾提出直接将所有兵力押到京师城下,毕其功于一役的激进建议。
不过韦昌辉没有采纳。
五万人围不住的城池,七万人未必围得住,更改变不了他们兵力劣势的现实。
再者,南方的老兄弟基本都已经被抽调到了前线,多增加两万余北方新兵,能起到的作用也极为有限,改变不了战局。
去年韦昌辉已经吃了不少没有后方的亏,入冬以来一路忍饥挨饿,减员甚多,今年韦昌辉不想在这方面栽跟头,故坚持留守天津,为自己,也为北伐军留了条后路。
京师城东郊的中军大帐内,辅王韦昌辉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大帐中央粗糙的沙盘上。
一侧的李开芳双手抱胸,凝视着帐外灰蒙蒙的天空,一言不发。
帐外传来的连绵不绝的铳炮声令他心烦意乱。
“又退下来了!”
随着帐外的铳炮声渐歇,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气随之涌入帐内,林凤祥大踏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愤懑。
“弟兄们冲了三次,都被清妖的铳炮给压了回来!僧格林沁和胜保的马队在侧翼游弋,我们的弟兄只要冲锋阵型稍微一散,他们的马队就冲上来放箭,没有足够的炮火压制,根本靠不近城墙!”
随着火药告罄,老兵减员严重。
北伐军在野战中已经越来越难以反制清军马队。
攻打京师城之初,面对清军马队的抄掠袭扰,北伐军尚能凭借队伍中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和有限的火药,长枪手、火铳手结阵互相掩护以抵御清军马队的掠袭,给清军马队造成不下于自身的伤亡。
现在面对清军马队的袭扰,他们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缺乏老兵压阵,很多时候连方阵都结不起来,即使结起来了,面对清军马队的袭扰,他们的方阵也不如往日那般坚固。
韦昌辉抬眼看向满面风尘的林凤祥,问道:“伤亡如何?”
至于战况如何,韦昌辉已经从林凤祥的表现和方才传到帐中的铳炮声得到了答案,没必要再究问。
口干舌燥的林凤祥抓起桌上的水壶,狠狠灌了一口,水渍混着汗水从他下颌滴落:“比昨天又多了三成!特别是老弟兄,折损太多了,清妖躲在壕沟、城郊的屋舍、箭楼后面放铳放炮。
没有炮火掩护,没有遮蔽物,我们的人冲上去,完全是活靶子!纵是掘地掘壕而进,清妖也会派兵袭扰我们正在土工作业的将士,防不胜防。”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比起去年年底攻打天津前夕风餐露宿、缺衣少食,现在的处境确实好上了不少。
李开芳开口打破了沉默:“粮草还能支撑三个多月。多亏四月初打下了通州,不然咱们现在不仅要为红粉发愁,还要为粮草发愁。”
虽说年初清军发现北伐军兵锋直指通州这个漕运枢纽后,发了疯一样组织人力车辆,日夜不停地将通州仓廪中的粮食抢运到京师。运不走的,竟丧心病狂地纵火焚烧,宁可付诸一炬,也绝不留给太平军。
好在太平军进军速度足够快,迅速攻占了通州,抢救出了一批粮食,不然现在大几万人的人吃马嚼都没有着落。
“想起通州那场大火,现在心口还疼!”林凤祥恨恨道。
“几十座粮仓,连绵烧了几天几夜,火光映得半边天都红了!咱们拼了命地救,也只从火场里抢出来八万多石……”
李开芳接口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是啊,就是这八万多石粮食,让我们从年初撑到了现在,让弟兄们能吃上饱饭,稳住了军心。”
通州一战是他们自北伐以来,第一次在粮食问题上获得了喘息之机,不用再为饿肚子而战。
但是,粮食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另一个致命的难题却接踵而至,那便是红粉的短缺。
“粮食能种,能征,可这红粉……如何征?”韦昌辉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忧虑。
“直隶不比江南,也不比咱们在湖南、湖北的时候。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清妖对红粉的管控又极严,我们根本找不到稳定的硫磺、硝石来源。缴获的那点红粉,杯水车薪。而清妖的红粉,跟用不完似的,每天都能敞开了打。”
李开芳一拳砸在桌子上:“妈的!咱们的老弟兄,不怕刀对刀、枪对枪地拼命!可现在,空有一身力气,却冲不到清妖面前!
我们的炮不敢轻易开火,每打一炮都算计着药量!鸟枪、抬枪更是成了烧火棍!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妖用火器压制我们!”
北伐军一路北上,连续作战,火药消耗巨大,补给线早已被清军切断,粮秣军需全靠自筹解决。
有限的火药必须优先保证最关键的战斗,这使得前线部队的火力强度远逊于清军。清军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依托工事,不断放铳发炮,极大增加了太平军的攻坚难度和伤亡。
李开芳不怕和清军面对面肉搏玩命,哪怕是清军有人数上的优势。
清军怯于进展搏杀,这一点无论是南边的清军还是北边清军都一样。
只要能冲到清军阵前,哪怕身边的弟兄有八九成都是新弟兄,李开芳都有把握杀溃清军。
关键是现在北伐军老兵日渐凋零,已经很难像年初一样,能顶着巨大的伤亡冲到清军阵前。
当前这种清军窝在掩体后遥放铳炮,北伐军冲锋却很难冲到阵前的战法。
是清军最喜欢,最舒服的打法,却是北伐军最难受的一种打法。
这种有劲使不上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韦昌辉站起身,走到帐口,望着远处巍峨模糊的京师城轮廓,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粮食让我们活了下来,但没有火药,京师城难破啊。”
北伐大业,就差这临门一脚,便可竟全功,偏偏就是这临门一脚,迟迟难以破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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