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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与明轮(上)


川东,涂山船厂深处。崇祯十七年(1644)夏初。午后。

长江的湿暖气息被厚重油布挡在外面,船坞里弥漫着更浓烈的味道:新鲜柚木的清香混着熟铁锻打的焦糊气,桐油的刺鼻味缠上鱼胶树脂的腥气,再裹着工匠们淌进脊梁沟的汗味  ——  这是  “钢铁与雄心”  特有的气息。巨大的空间里,锤击铆钉的  “铛铛”  声震得木架发颤,滑轮组  “吱嘎”  作响,川音号子此起彼伏,像在给一头钢铁巨兽唱催生曲。

油布门帘被护卫掀开,叶梦珠走进来,身后跟着船厂大管事和几位老师傅。光线陡然暗下去,只有几缕天光从棚顶漏下来,照亮飞舞的尘埃。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船坞中央那东西攫住  ——“磐石号”  的骨架正趴在船台上,像头没睡醒的洪荒巨兽。

最惊人的是它的筋骨。柚木龙骨粗得像老槐树的主干,深深嵌在船台里;一根根烤弯的船肋密得像蜂房,比寻常木船粗了一倍还多。老船工胡师傅摸着船肋,指节在木头上敲出闷响:“夫人您看,这肋条间距不到三尺,寻常货船至少五尺  ——  就为了扛住水线下那层铁壳子。”

更让人屏息的是水线以下的  “甲胄”。熟铁板被锻打得黝黑发亮,边缘钻满铆钉孔,像巨兽的鳞片。十几个工匠喊着号子,用滑轮把一块新铁板吊起来,慢慢对准船肋。就在铁板离船身只剩两尺时,突然  “咔嚓”  一声脆响  ——  滑轮组的麻绳断了!

“小心!”  胡师傅的吼声还没落地,铁板就  “哐当”  砸在船肋上,震得整个船台都在抖。最底下的船肋应声断裂,木屑飞溅,两名来不及躲闪的工匠被砸中腿,惨叫声瞬间刺破号子声。

叶梦珠的义肢猛地攥紧,金属指节发白:“救人!检查其他滑轮!”  她快步走到断裂的麻绳旁,捡起断头  ——  绳芯是烂的,外面裹着层新麻,显然是被人做了手脚!

胡师傅脸都白了,抖着嗓子喊:“查!给我查!是谁验的料!”

“先处理伤口。”  叶梦珠按住他的肩,目光扫过惊慌的工匠,“吴先生的医箱就在隔壁,快请他来。其他人继续干活,加倍小心  ——  耽误了工期,谁也担待不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压在人心上,混乱的船坞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工匠们压抑的喘息和远处的**。

处理完伤口,叶梦珠盯着那块歪挂的铁板,突然问:“孙师傅,明轮的齿轮呢?拿来我看。”

孙师傅赶紧捧来个齿轮样品,木头齿上还留着凿痕。叶梦珠用义肢戳了戳齿根,居然掉下来一小块木渣  ——  是朽木!

“这是新料?”  她的声音像冰。

“是…  是张记木行送来的,说是上好的铁力木…”  孙师傅的声音越来越小。

“张记?”  叶梦珠冷笑,这又是张大地主的产业!她突然明白,前几次蒸汽机锅炉爆炸、石灰掺生石,根本不是意外!

“胡师傅,”  她突然提高声音,“把所有材料重新验一遍!不管是谁送的,只要有问题,立刻报察访司!”  她走到那两名受伤的工匠身边,吴先生正在包扎,伤口深可见骨。“医药费船厂全出,养伤期间工钱照发。”

工匠们看着她,眼里的惊慌慢慢变成了火气  ——  拿命换的活儿,居然有人敢在背后捅刀子!胡师傅抡起锤子,狠狠砸在铆钉上:“干!给我往结实里干!让那些杂碎看看,咱们造的船,比他们的黑心肝硬十倍!”

重新换了麻绳和铁板,锤击声比之前更响、更急。叶梦珠看着那块重新铆好的铁板,突然对大管事说:“把库房里的备用铁板都搬到明处,派护卫盯着  ——  我倒要看看,谁敢再来捣乱!”

解决完这边的事,叶梦珠走到船尾,看着那巨大的明轮框架。孙师傅红着眼圈说:“夫人,齿轮我让人重新做,用咱们自己窖藏的铁力木,绝不再出岔子。”

“蒸汽机呢?”  叶梦珠问。

“还在试,昨天又炸了个小锅炉…”

“继续试。”  叶梦珠的义肢轻轻敲在明轮的木辐上,“哪怕夏末只能靠人力动起来,也要让它下水。这船不光是块铁板,是川东的底气  ——  底气要是软了,谁都敢来啃一口。”

夕阳从棚顶的缝隙照进来,给  “磐石号”  的骨架镀上层金边。叶梦珠望着这头伤痕累累却依旧倔强的钢铁巨兽,突然觉得,它和川东一样,都在血里火里憋着股劲儿  ——  非要站起来不可。

白帝城,经略府正堂。同日午后。

青瓷碗里的碧螺春凉透了,周给事中却没心思喝。他捻着茶盖,目光在林宇身后的舆图上打转  ——  那上面用朱砂画的防线,像张网把川东裹得严严实实。

“林经略,”  他放下茶盖,京腔拖着长音,“闯贼破了大同,献贼占了武昌,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温阁老说,川东有‘惊雷’利器,若能给京营用,定能扭转战局。”

林宇叹了口气,往椅背上靠了靠:“大人有所不知,那‘惊雷’是凶物,十成里有三成会炸膛。前阵子试炮,炸死了七个工匠,现在还封在库里呢。”  他拿起桌上的燧发铳,递给周给事中,“您看这个,仿西洋的燧发铳,改良了引药池,不容易哑火  ——  这才是川东能用的东西,哪敢称‘利器’?”

周给事中掂了掂火铳,铁管冰凉,做工确实比京营的鸟铳精细。他不甘心地追问:“那…  总有些别的吧?比如守城的炮?”

“有啊!”  林宇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们新造了‘轰天炮’,能曲射,炮弹能越墙进寨  ——  就是费铁料。”  他话锋一转,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惜川东缺铁,造一门炮要攒仨月的料。”

周给事中心里冷笑  ——  来了,又要东西。他端起茶碗,抿了口凉茶:“朝廷现在也难,粮饷都凑不齐…  经略就不能先支援几门?”

“不是不肯,是真没有。”  林宇摊开手,语气诚恳得像在拉家常,“要不这样,朝廷拨些铁料和银子,川东帮着造?保证优先给京营用,绝不克扣。”

这话堵得周给事中哑口无言。拨钱粮?朝廷现在连太监的月钱都欠着,哪来的闲钱喂川东?他看着林宇那张年轻却油滑的脸,突然明白  ——  这小子是铁了心不给干货。什么  “惊雷”  炸膛、“轰天炮”  费料,全是借口。

“罢了。”  周给事中站起身,袍角扫过案几,带倒了空茶碗,“经略的心意,本官会禀明阁老。”  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了,听说郑芝龙在月港扣了川东的船?”

林宇的目光冷了一瞬,随即又挂上笑:“一点小误会,已经解决了。多谢大人关心。”

周给事中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他知道,川东和郑家的暗流,早晚会变成明浪  ——  而朝廷,已经没力气去管了。

林宇看着他的背影,拿起那支燧发铳,枪管映着窗外的阳光,亮得晃眼。他忽然对亲兵说:“告诉叶夫人,‘磐石号’的铁板,再加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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