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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1章 寸步不退!


宋国公所在之地,是句容县城外的一个普通村落。

    跟随唐彦博来到此处的陆云逸环顾四周,

    夜色正浓,银白月光铺满天地,宛若细盐在风中轻轻晃动。

    视线尽头,一个不大的村子静静坐落,

    昏黄烛火透过纸窗弥散开来,透着几分温馨。

    杜萍萍见此情景,却有些惴惴不安,

    这里怎么看都像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若将他们宰了随意埋进土里,或许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唐彦博看了看身后的侍卫与随从,淡淡道:

    “两位大人,跟我来吧。”

    “还请大人约束身旁随从,村子里居住的多是百姓,宋国公只是在此暂住,不必叨扰他们。”

    陆云逸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领十人跟随,其余人在村外等候。”

    亲卫巴颂有些着急,情不自禁地攥紧腰间长刀,而后紧紧跟了上去。

    杜萍萍见状,也让大半人手留在外面,

    自己则紧跟在陆云逸身旁,向村子里走去。

    他视线不停地乱扫,紧盯着每一个可能藏有伏兵的角落,低声道:

    “陆大人,听说您在战阵上有霸王之勇,

    若真出了什么事,可要护着下官啊,下官不会打仗”

    尽管他已极力压低声音,

    走在前方的唐彦博还是微微一顿,随即继续前行。

    陆云逸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心中略感无奈,眼前这杜萍萍,

    分明是老实人豁出去了,既不坦荡也不自然。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村东头的一个普通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有些抬举,

    不过是三间小土房围了圈篱笆,

    从外面往里看,还能瞧见破旧的驴车与早已搁置的磨盘。

    此刻,土房的三间屋子都亮着灯,

    每个房门口都有两名护卫静静站立,

    虽穿着黑衣,却能看出身下衬着甲胄。

    见此情景,即便是陆云逸也心生疑惑,

    这是在弄哪一出?

    好好的宅子不住,偏要来这种地方?

    可随着他们走进屋子,映入眼帘的装饰让陆云逸大为震惊,

    地面铺着青石板,内墙糊了水泥且打磨平整,

    摆放的桌椅板凳一看便非寻常之物,

    甚至还有一个等人高的大瓷瓶立在一旁,瓶中插着几根柳条。

    这与屋外的萧瑟破败,截然不同。

    宋国公冯胜正坐在靠墙的方桌旁,

    手里捧着茶杯,眯着眼睛静静听着一名成熟女子弹琴。

    那模样,颇有几分隐于尘世的意境。

    只是冯胜已年过六十,须发花白,皮肤褶皱,

    身形也显得有些萎缩,加之肤色黝黑,

    若不是身着华贵锦袍,看着与寻常农户并无二致。

    “大人,陆大人与杜大人到了。”

    唐彦博走到冯胜身前,微微躬身禀报。

    听到动静的冯胜才缓缓睁开眼睛,

    浑浊的眼眸中透着平静,宛若万年不波的平湖。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陆云逸与杜萍萍一眼,

    二人便觉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与韩国公身上的沉稳淡然截然不同,

    反倒带着几分炽热与肃杀,

    仿佛让人亲身踏入了血雨腥风的战场。

    陆云逸未曾见过徐达、常遇春与邓愈,

    在他的记忆里,能与之相媲美的,唯有颍国公傅友德,却仍稍逊一筹。

    顿了顿,陆云逸收敛起思绪,上前一步道:

    “末将陆云逸,拜见大将军!”

    杜萍萍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下官杜萍萍,拜见宋国公。”

    冯胜没有看杜萍萍,

    只是在陆云逸身上来回打量,眼中平湖渐渐掀起波澜,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比老夫的孙儿还要年轻。”

    “回禀大将军,末将只是运气好些罢了。”

    “能抓住运气,本身也是一种实力。”

    冯胜摆了摆手,指了指杜萍萍道:

    “像他,毛骧都关进天牢了,还抓不住机遇,迟迟登不上高位,难堪大用。”

    杜萍萍此前还在暗自幸灾乐祸,

    听闻这话,脸色瞬间僵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冯胜从半躺的姿势坐起身,挥了挥手:

    “行了,别弹了,先出去吧。”

    “是”

    成熟女子起身离开,唐彦博也随之退出,顺手带上了房门。

    见屋内只剩三人,二对一的局面让杜萍萍松了口气,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坐吧,今日找你们来,只是想唠唠家常。”

    宋国公挥了挥手,陆云逸也不客套,从圆桌旁拿过一个方凳,在不远处坐下。

    杜萍萍见状,也有样学样地坐了下来。

    二人坐定后,冯胜端起茶杯,淡淡开口:

    “听说,京中最近出了逆党,还准备暗害太子殿下?”

    陆云逸没有说话,杜萍萍恭敬回道:

    “回禀大将军,确有此事,

    锦衣卫已掌握部分证据,也抓获了一些逆党。”

    “嗯”

    冯胜点了点头,看向杜萍萍,淡淡道:

    “抓逆党是好事,但别抓错了忠良,你们锦衣卫办事,未免太过毛躁。”

    “还请宋国公放心,锦衣卫做事必定周密严明,

    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逆党,也不会错抓任何一个好人。”

    “是吗?”

    冯胜淡淡瞥了他一眼:

    “莲宝商行是叶升的产业不假,

    但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做的吗?还是说,锦衣卫只凭猜测办案?”

    此话一出,杜萍萍只觉心中一紧,

    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宋国公,锦衣卫抓人,自然是证据确凿。”

    “撒谎。”

    冯胜淡淡地瞥了杜萍萍一眼,又转向陆云逸问道:

    “你觉得,锦衣卫这种没有确凿证据就抓人的行径,该不该杀?”

    陆云逸神情平静,轻声回道:

    “末将是军伍之人,不懂这等办案流程,具体如何,还需问三司与锦衣卫。”

    “呵呵.”

    冯胜笑了笑,看向杜萍萍:

    “他们兄弟二人,没招供吧。”

    杜萍萍脸色有些难看:

    “还未曾招供,但相信很快就会了。”

    “你们锦衣卫严刑拷打了一日,

    他们仍不招供,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继续刑讯逼供,就算不是他们做的,也会屈打成招,你想要这样的结果?”

    “宋国公言重了,锦衣卫自有办案流程,涉及勋贵,定会严谨执法。”

    “知道涉及勋贵,没有证据就敢抓人?”

    冯胜淡淡地看着杜萍萍,从一旁桌案上拿起一本文书递过去:

    “看看吧,黄姚盐场的管事叶奇峰,本公已经替你们抓了,

    他的一应罪行都已尽数交代,这是口供。

    人就关在旁边房舍,明日本公替你们送到京城,

    好好查、好好审。

    若是与叶家兄弟无关,就抓紧把人放了,别让朝臣与军中人心寒。”

    杜萍萍猛地抬头,面露震惊,怔怔地接过文书。

    翻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了叶奇峰从何处得知赤潮藻的毒性、如何安排黄姚盐场安放赤潮藻、又如何通过京中内应将东西送进宫中。

    一应流程详细到极致,

    涉及的人名精确到籍贯与官职,

    这般详尽,若是放在刑部,堪称一份完美的口供。

    甚至杜萍萍扪心自问,

    这比锦衣卫先抓人再拷打的证词,要严谨得多。

    一旁的陆云逸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眼前的宋国公态度鲜明,就是要死保靖宁侯,

    或许他保的不是靖宁侯这个人,而是整个勋贵群体。

    这些开国勋贵,经历胡惟庸案与李善长案后,

    剩下的人本就不多,早已退无可退。

    昏暗的小屋内安静了许久,

    杜萍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宋国公,这份口供下官收下了,回去后定会严加审问。

    至于叶氏兄弟,若他们无罪,锦衣卫也会放人。”

    “只是,陛下已下令,命永定侯去庐州带靖宁侯回京,此事”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张铨那边,本公已经派人去拦了。

    只要你们放了叶氏兄弟,这场风波就能平息,事情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二人面露震惊!

    眼前的宋国公,真是胆子大到了极点,

    无诏来京不说,还敢派人阻拦永定侯抓人。

    不等二人开口,冯胜面露感慨,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淡淡道:

    “开国勋贵老的老、死的死,如今就剩这么几人了。

    若再这么杀下去,对国家无益,对陛下的名声也不好。”

    杜萍萍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陆云逸。

    冯胜的目光也缓缓移向陆云逸,等待他的回答。

    陆云逸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大将军,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定,现在断言,还为时尚早。”

    话音落下,杜萍萍眼睛睁得极大,这人的胆子也大!

    冯胜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轻轻点了点头:

    “说得好,你们在其位谋其政,抓人杀人都在法理之内,本公不会为难你们。

    但本公作为勋贵魁首,也该在其位谋其政。

    陛下杀的人已经够多了,

    若再起杀戮,九泉之下的老兄们会寒心,

    所以本公不会让你们继续查下去,也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本公。”

    “大将军,谋害太子乃是头等大罪,难道还能从轻发落?”

    陆云逸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冯胜为何如此强硬。

    像这种事,即便是最荒唐的朝代,也会杀一批人以儆效尤,

    更何况是大明这般以仁孝立国的大一统王朝。

    若是不惩处相关人等,朝廷的法统将会受损,

    长此以往,必会礼乐崩坏、秩序混乱。

    冯胜淡淡开口:

    “凶手本公已经给你找到了,

    他是李存义安插在叶升身边的棋子,

    谋害太子的来龙去脉也交代清楚了,这还不够吗?”

    说完,冯胜将沉甸甸的目光落在陆云逸身上,语气颇具深意:

    “你是军中年轻一代的领头羊,

    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的目光聚焦在你身上。

    你要以身作则,稳稳当当往前走,专心打仗,不必过多参与朝堂政事。

    况且,日后你也会迈入勋贵之列,

    何必自绝于勋贵,弄得自己孤身一人?”

    陆云逸还未有所反应,

    一旁的杜萍萍已呼吸一滞,放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握紧。

    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

    身旁这年轻人只要时间一到,便能成为勋贵。

    而那个时间点便是太子继位、大赦天下之时!

    但现在,所有人都对此事避而不谈,

    即便朝堂上弹劾他的奏疏堆积如山,

    说他大逆不道的人比比皆是,也没人敢挑他军功的毛病。

    只因整个朝廷的年轻军户都在盯着这人,

    盼着他成为勋贵的那一天。

    军中也需要这样的人,来做天下人榜样!

    谁要是想将他拉下马,谁就是军队的敌人。

    杜萍萍坚信,陆云逸定然知晓此事,且早已做好准备。

    这个时候,宋国公说出这番话,其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稍有不慎,便会失去如今的地位,

    新贵终究是新贵,比不得冯胜这等军中魁首。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逸轻笑一声,淡淡开口:

    “多谢大将军念及末将未来,这番苦心,云逸心领了。

    然《论语里仁》有云,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末将是北地边民,也是军中粗人,却也知道“义”字乃立身之本。

    今日之事,义在国法,在太子安危,

    在天下臣民对朝廷的信任,

    而非在勋贵的私谊、未来的私念。

    昔年汉廷张释之执掌廷尉,汉文帝曾因私人恩怨,欲重判冲撞车驾的人,

    张释之直言,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

    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

    “朝廷查逆党、辨忠奸,凭的是国法,依的是大明律。

    若因大将军一句保勋贵便绕开法理、轻放嫌犯,与汉文帝欲扰乱国法有何区别?”

    “末将受国朝恩惠,特命查此案,

    若因一己私利而废法,

    一则有负陛下与太子,二则有愧军中袍泽对军纪严明的期望,

    三则会让天下人嘲笑我大明,

    法只约束百姓,却管不了勋贵,此等失义之事,末将断不敢为。”

    杜萍萍浑身紧张,冷汗都流了出来.

    陆云逸继续道:

    “常言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大将军许以勋贵之途,是富贵之诱,

    言及九泉下老兄们寒心,是人情之常。

    但末将从军之日,父亲便曾教导,武人不惜死,更不徇私。

    今日纵使违逆大将军,也需坚守大丈夫气节,维护国法威严。

    非末将敢反驳大将军,

    实在是义与法在前,不容退缩,还望大将军体谅。”

    屋中陷入久违的死寂,

    冯胜淡淡地看着陆云逸,始终没有说话,气氛愈发沉闷。

    就在杜萍萍承受不住压力,准备开口打破僵局时,冯胜缓缓问道:

    “没得商量?”

    陆云逸淡淡回道:

    “谋害太子殿下乃是头等大罪,没得商量。”

    “好!”

    冯胜猛地站起身,干枯的身躯竟散发出浓郁的威势,让人喘不过气来。

    “有种!本公从不劝人,既然你已决定,那便如此,事后,可别后悔!”

    说罢,冯胜一甩袖袍,踱步走出房舍,隐隐有声音传来:

    “送客!”

    先前的唐彦博慢慢走进来,神情不再和煦,转而变得严肃:

    “两位大人,天色已黑,尽快离开吧,

    路上多加小心,听闻此地有百姓因失去土地沦为乱民,专做劫道打劫的勾当!”

    说完,唐彦博转身离开,留下陆云逸与杜萍萍面面相觑。

    杜萍萍只觉得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看向陆云逸问道:

    “陆大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云逸眼睛眯起,神情凝重:

    “杜大人听不懂吗?路上有山贼流寇,得小心性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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