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亲生女儿，自己吃喝享受，还逼着她跳井自杀，这是人干的事吗？这是畜生！”

吴海安直接跳上台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永贵夫妻二人脸上。

“自己干了这丧尽天良的缺德事，不想着忏悔赎罪，竟然还血口喷人，把这一盆盆脏水往盛师长和沈医生头上泼。”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拍桌子：“诬陷革命军人！陷害医疗队的同志！罪加一等！你们这是往枪口上撞！”

吴海安的几句话将王家钉死在耻辱柱上，在他的主持下，一场针对王家夫妇的群众批判大会开始了。

那些震天的口号，愤怒的声讨再次赤裸裸的展现在眼前。

面前“热闹”的景象让沈青禾不由得后退几步。

她退到人群边缘，看着那对如同过街老鼠般的夫妇，心中并无多少快意。

这种形式的斗争，总让她感到一种时代的荒诞。

她微微蹙眉，随即移开视线，脸上也尽力维持着平静无波，她虽是厌恶，却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可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却并没有逃过盛屿之的眼睛。

盛屿之同样站在人群外围，目光从批斗现场收回，几步走到沈青禾身边：“青禾，这里吵得慌，我们先回医疗点吧。”

沈青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也顺势点了点头。

这种现场，他能置身事外，那是再好不过的。

直至离开打谷场，周围安静下来，盛屿之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场面，但有时候，必要的程序不得不走。”

沈青禾微微一顿，轻轻回握他的手，停下脚步：“我知道，但是......阿屿，你如今身份不同，有些事，不必亲自下场，更不必过于激进。”

最起码，她不希望他将来回想起这些事的时候，会心存后悔。

她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深知某些过火的行为在未来意味着什么。

盛屿之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心中熨贴，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青禾，你放心，我有分寸。”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批斗会结束后，激愤的村民将身败名裂的王永贵一家人连推带搡的轰出了村子，勒令他们不许再踏回青山村一步。

可王家人被赶出去后，却有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面前。

王彩霞的遗体该如何处理？

按照所谓的“习俗”，未出嫁的姑娘横死，又是投井，通常是不能入祖坟的。

如今这事又闹得这么大，如何处理便成了个敏感问题。

阴差阳错地，这事偏偏落在了负责善后和卫生防疫的医疗队头上。

村委会里，几个村干部，村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以及医疗队的代表们聚在一起商量。

“我打听过了，”一个老人抽着旱烟，叹了口气，“隔壁李家沟有个老光棍，前年死了，家里还有点余钱，想找个伴搞个冥婚，给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下手指。

“冥婚？不行！”沈青禾一听这话，一股强烈的不适涌上心头，立刻出声反驳，“我反对！人都死了，还要被当作物品一样买卖配婚？这是对死者的极大不尊重！”

“我的建议，就在附近山上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让她入土为安。”

她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嗤笑出声：“沈医生，您心善我们知道，可是您说的轻巧，这找地方、挖坑、打棺材，哪一样不要钱？谁出这个钱？总不能让村里出吧？”

另外一个村干部也立刻帮腔：“就是！沈医生你是城里来的，不懂我们乡下钱粮贵，你一张嘴就是好好安葬。你要是真这么心善，行啊！这安葬费您来出！”

“你......”沈青禾被这话噎得一怔，她下意识想说自己可以出钱，可手摸向自己的口袋时，顿住了。

自己口袋里，除了几块零散粮票，根本拿不出置办一口薄棺，请人挖坑、下葬的“巨款”。

她每个月的津贴和补助大多用来购买医疗书籍和紧缺药品了，根本没有什么积蓄。

似乎是看出了沈青禾的窘迫，大家再开口时，语气更加不善。

会议最终不欢而散，冥婚的提议也暂时被搁置。

这之后的几天，沈青禾心情更加沉重。

她私下也找了些不同年龄、不同家庭的村民闲聊，想要询问一下他们对王彩霞身后事的看法。

可没想到，不仅年长的村民，竟然连许多年轻人都倾向于冥婚。

理由无非是，死了还能换点钱，总比白白埋了强。

沈青禾听着这些言论，看着大家理所当然的表情，心中更觉无力。

她无法责怪这些被现实压弯了腰的乡亲，他们的选择，是传统陋习的桎梏。

但即便多次劝解自己，这种将女性价值物化到极致的行为还是让她感到阵阵窒息。

这段日子，沈青禾有些沉默寡言，更是经常独自对着病历本出神。

盛屿之自然察觉到了她的烦恼。

虽是沈青禾并没有主动提及，但他从医疗点其他队员和村干部的支言片语中，大概也知晓了她心情低落的原因。

这天，在沈青禾又一个人对着病历本发呆的时候，盛屿之推门而入。

他在她身边站了片刻，提起暖水壶，为她手边微凉的搪瓷缸子续上了热水。

沈青禾回过神来，抬头看他。

“处理完手头的事，来看看你。”盛屿之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这两天，村里的事多，有什么需要我协调或帮忙的，随时跟我说。”

沈青禾心中一动，却摇了摇头。

盛屿之微微叹息，目光转向窗外，随即握住她的手：“青禾，你记住，无论你想做什么，或是需要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沈青禾望着他坚定的眼眸，最终却只是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阿屿，我明白的。”

她内心深处有一丝担忧。

她担心盛屿之在内心深处也同样认定，冥婚是更省事合理的选择。

她担心向他求助后，自己得到的回应并非所期望的那般。

所以她暗自下定了决心，要靠自己解决这个难题，扭转局面，为王彩霞争取一个有尊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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