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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姬(4k)


“巡检司的规矩,哥几个心里都有数,战死了有抚恤,保准家里人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可要是敢跑,全家老小的脑袋都得搬家!”

    带头的武侯一边沉声说着,一边拔出今早刚浸过符水的佩刀,又往刀身上一张张裹紧黄符。

    其余几个武侯依样画葫芦,另有一人稍稍退后半步,摸出一座精致玲珑的宝塔。塔身古旧,一看便知有些年头了。

    杜鸢暗自揣测,这该是掌柜说的,武侯们随身带着的更厉害的法器。

    看样子并非人手一件,而是几人共用,只是不知其威能究竟如何。

    他在后面默默看着,也想瞧瞧这方天下的人,到底有几分能耐。

    大批流民都被某个混进来的邪祟操控着,浑身动弹不得。

    此刻瞥见巡检司的武侯们赶来,无不是激动万分,可明明心潮澎湃,浑身却半分动弹不得。这让他们愈发恐惧,只能眼巴巴盼着武侯老爷们赶紧收拾了这可怕的邪祟。

    武侯们缓缓逼近,队尾那个持塔的武侯指尖飞快地翻着手中的《百鬼夜游图》。

    这是天下奇诡之变后,朝廷联合各方势力费尽心力编撰而成,月月更新,务求将天下邪祟尽数收录,方便世人辨识所遇究竟是何方妖物。

    可如今,这本他们赖以生存的册子,翻来覆去竟找不到半分对应的记载。

    那人翻完最后一页,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不停,声音发颤道:

    “头儿,百鬼图里没有对得上的啊!”

    《百鬼夜游图》与手中的各色法器,便是他们的身家性命。

    其实不用册子,他们心里也大致有了数,只是不翻一遍终究难安。

    所以初见这阵仗时,他们便隐约猜到,这或许是此前天下从未出现过的邪祟,只是还抱着一丝侥幸,盼着是自己学艺不精。

    如今希望彻底破灭,众人心头顿时一沉。

    就在这时,那一大群流民忽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缓缓让开了一条道路,赫然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空地上并无异样,只有两张凳子、一张方桌,以及一个守在棋盘前的流民。

    那人端坐棋盘之前岿然不动,双眼却满是惊恐之色——显然,他也是个被“操控”的倒霉蛋。

    见武侯们看来,那倒霉蛋缓缓抬起手,示意他们落座,声音古怪,有点像是漏了风:

    “来,与我手谈!”

    这话一出,几个武侯顿时冷汗直流。

    邪祟这东西,没人愿意撞上,可真要是避不开,他们只盼着遇上的是那些没什么规矩、没什么忌讳的主。

    这类邪祟普遍实力不强,普通人拿着趁手的家伙,或许都能将其收拾。

    这也是天下间最常见的邪祟。

    可若是遇上有自己规矩和忌讳的邪祟,那就绝非他们这些人能轻易应付的了。如今眼前这一位,显然便是后者。

    只是不知,其凶戾程度究竟如何?

    一时之间,几个武侯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齐刷刷看向带头的头儿。

    他们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顺着邪祟的意思来,还是直接动手?

    对付这类有规矩忌讳的邪祟,虽说摸清门道后便能相对安全——就像他们陶土县外的吴山侯那般,只要不是张姓,便能安然出入周遭。

    可在摸清之前,要付出多少人命的代价,就只有天知道了!

    武侯头领满心纠结,迟迟拿不定主意。

    此事关乎手下弟兄们的性命,更牵扯着自家满门安危,他哪里敢贸然决断?

    可就在他犹豫不决的当口,那邪祟操控着的流民忽然手掌平平一抬,又朝他们招了招,声音依旧像漏风的风箱般古怪,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只是语气比先前重了不少:

    “来,与我手谈!”

    话音刚落,几个武侯顿时骇然色变,只见他们手中裹满符咒的佩刀,竟齐齐自燃起来!不过片刻,裹在刀身的黄符烧得噼啪不停之余,连精钢铸就的刀身都被烧得通红,渐渐软化、流淌一地。

    炽热的高温烫得他们慌忙撒手,刀把“哐当”落地,还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将将熄灭。

    不等他们在万般惊骇之中喘口气来,身后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几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慌忙回头看去。

    只见他们最大的依仗——那尊据说取自仙人洞府、整个陶土县都没几件的宝塔,竟已然崩成了数块!

    打不过!绝对打不过!这等厉害的邪祟,绝非他们几个巡检司的小武侯能应付的!

    这个念头瞬间爬满他们几个人的全身。

    事到如今,选择已然明了:跑,便是全家抄斩的下场。打,不过是白白送死。剩下的,唯有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武侯头领喉头滚动了几下,艰难咽下一口唾沫,颤巍巍开口道:

    “我、我来与你手谈!”

    那被操控的流民缓缓放下手臂,指尖一点身旁的凳子,只吐出一个字:“坐!”

    领头的武侯无奈,只能颤颤巍巍走到跟前,继而坐下。

    同时满心盘算着对方的规矩究竟是什么。

    按照他的理解,下棋下棋,肯定赢了才行。

    这么说,一个要人来陪它下棋的邪祟,莫不是赢不了就要丢了命?

    一想到这儿,这个武侯顿感天旋地转。

    他一个大老粗,哪里懂下棋?充其量也就知道个围住了就能吃。

    一时之间,几欲昏厥。

    可对面的邪祟却不理会这些,它只是操控着那个流民,伸手抓起一把棋子,举在武侯跟前说道:

    “猜先!”

    武侯一愣道:

    “啊?!”

    正如前面所言,他一个大老粗,哪里懂得什么围棋的规矩?

    这猜棋子单双,以拿先机的事情,自然也是不知。

    这话一出来,这武侯便心知不妙。

    果不其然,才是脱口,他就感觉周身燥热,似要自焚!

    惊骇万分之下,正欲喊几句响亮话好让自己那儿子知道,他爹不是孬种来的。

    却注意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哎,和不会下棋的人下棋,多没意思啊,我来陪你!”

    武侯和那个邪祟操控的倒霉蛋都是同时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年轻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武侯的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身上,一只手握着一柄折扇。

    见那邪祟已经看向了自己,这年轻公子笑道:

    “实不相瞒,我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国手,可我的棋艺也算天下前列。阁下若想要找个对手,我肯定比这位仁兄合适的多!”

    武侯又惊又喜,可片刻之后,却哭丧着说道:

    “这位仁兄,您的好意我多谢了,但我是巡检司的武侯,我没法退,您还是让开吧!”

    他不是高风亮节,实在是朝廷留给他们巡检司的重典,重过了头。

    这种情况下,他退了都得满门抄斩。

    不近人情至极,可如此乱世,不如此,怕是根本成不了。

    年轻公子笑笑道:

    “无妨,无妨,你是巡检司的,我也是巡检司的。你不是临阵退缩,你只是被我换下去了而已。”

    说着,那年轻公子便是亮出了自己的腰牌。

    看见腰牌的瞬间,几个武侯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赤金腰牌!

    巡检司十一位万户之一?

    他们巡检司是朝廷专门位了对抗邪祟而设立的,其中除开虚设的总司之职,由宗室遥领外。

    主要责任人便是左司和右司两位大人,居于京都,俯瞰天下,领碧玉腰牌

    而这两位大人之下,便是总计十一位万户,行走各地,四处救火,领赤金腰牌。

    再往后,就是每个万户下面的千户,一般设在郡城等重地,领纯银腰牌。

    随后就是设在各个衙门的左长也就是俗称的百户,领青铜腰牌。

    至于他们这些武侯,就只有黑铁腰牌了。

    可即使如此,也依旧握有巨大权力,辖境之内,他们可以随意查封一切可能沾染邪祟的地方。

    不必对地方官员负责,只和直属的左长对接。

    可以说,除开天子和上司,没有任何人能拿捏他们。

    是而哪怕巡检司每天干着的都是要命的事情,也还是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没办法,不说那些优待,就是奔着这里面的油水,都得淹死一大群人!

    而现在,他们居然看见了一个万户?

    短暂的惊愕之后,这个武侯便是大喜过望的爬了下去。

    “多谢万户大人,多谢万户大人啊!”

    顺势坐在了那邪祟对面的年轻公子只是摇摇头道:

    “我不是万户,我连千户都不是,这个腰牌的话,呵呵,是我一个朋友借给我玩玩的!嗯,我应该算是挂名在你们巡检司下面的。”

    武侯愣在原地,这般宝贝也能借给别人玩玩的吗?

    “放心,放心,干不得你事的!”

    年轻公子随意的挥了挥手后,便把几个武侯在瞬息之间,给送到了百步之外。

    和杜鸢立在了一处,同时,那年轻公子亦是回头看了一眼杜鸢。

    随之笑了笑后,便重新看向了眼前的邪祟笑道:

    “阁下既然不反对我送他离开,那便是说明,阁下答应和我手谈了?”

    那邪祟始终未再多言,只伸着攥着棋子的手,沉声道:

    “猜先!”

    年轻公子颔首应道:“那我猜单!”

    哗啦一声,数枚棋子滚落棋盘,不多不少,恰好是单!

    他眉眼间掠过一丝得意,笑道:

    “看来老天爷都站我这边啊!”

    围棋一道,先手之利向来显著,越是棋力高深之辈,越能借先手拉开差距。

    说罢,他又追问道:“不知可要贴目?若需贴目,该是多少?”

    所谓贴目,便是因先手一方优势颇大,终局时需补偿对方若干子数。这般情况下,若仅赢一子,反倒会因贴目而落败。

    至于贴目多少,全看双方事前约定。

    怎料对方却只冷冰冰吐出二字:

    “不必!”

    声音依旧漏风般古怪难听,可这二字落地,年轻公子却微微眯起了眼——这玩意,怕是棘手得紧!

    但他心中并无惧意。论修为,他自然不及那些老前辈,便是同辈之中,也被李拾遗那个怪物甩了十万八千里。

    时至今日,他仍不敢置信,竟有同辈敢向道家余位问剑,且仅输半招。

    可若论及棋盘之道,他却敢自夸,此处的他与李拾遗,恰是换了位次!

    论修为,他如何仰望李拾遗,在这棋盘之上,李拾遗便要如何仰望他!

    可惜三教祖师与几位大神早有定论,直言所谓“棋道”纵能得道,亦属小道。

    念及此处,他自嘲一笑,暗自轻叹:“难怪我终究不如他。”

    并非叹息棋道不能成就大道,而是说他妄图凭此道扶摇直上,本就落了下乘。

    李拾遗那家伙,三教祖师都说他是剑道有多远,他便能走多远。

    实则只有寥寥数人知晓,李拾遗最顶尖的天赋从来不是修剑,而是修道——这也是他与道家一脉牵扯不清的根本。

    可他终究毅然舍弃了那份最绝的天赋,偏偏选了自己最偏爱的剑道。

    叹息过后,年轻公子认真看向眼前的邪祟,心道昔年莫说同辈,便是诸位前辈之中。他唯一没有胜算的便只有邹子。

    其余之人,就算是三教祖师,他也自信可以一战!当然了,仅仅局限棋盘之上。虽说三教祖师对围棋,也仅仅只是喜欢罢了。

    在思索之中,他选择了十分稳妥的落子边缘。

    对方也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下在旁处。

    双方慢慢手谈,周遭也围拢了越来越多的武侯和衙役。甚至因为听说有个‘万户’在。

    不久,便是那老人身旁的文士都被派了过来。

    而局内两人却是不紧不慢,这才刚刚开始呢,胜负远远未分。

    只是随着那东西又落了一子后,它忽然对着年轻公子道了一句:

    “你知道棋是怎么来的吗?”

    年轻公子笑道:

    “围棋的来历,那可真是众说纷纭,不过我是觉得这应该是两位古之人皇所留。”

    跟着落下一子后,他也好奇的问了对方一句:

    “那你呢?你觉得是怎么来的?”

    对方在这一刻,突然歪着脑袋看向他道:

    “现在的人,连这些都不记得了吗?”

    年轻公子忽然感觉恶寒无比,他挑眉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

    对方只是幽幽一句:

    “这是水火大战时,姬神意图缓和局势所创。只可惜,水火依旧对立,山水还是两分。”

    末了,它轻轻抛下一子,随之便断了年轻公子的大龙道:

    “还有你,你也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看着这直接断了自己大龙的神仙手,年轻公子瞬间骇然起身。

    一身冷汗随之倾泻而下。

    怎么会没发现的?不对,不是没发现,实在是差了太多了!

    当年对弈邹子时的无力,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也在这时,对方又幽幽一句:

    “但你的确不错,或许,可以?这样,你可以随意扩盘,只要你觉得还能赢!”

    年轻公子没有立刻应下,他只是细细眯眼看向这个邪祟身后。

    随之他双眼流出血泪,继而挣扎问道:

    “你是谁?”

    对方歪了歪脑袋,随之阴恻的笑了一句:

    “按你们的话说,可能算是余孽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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