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蛰伏待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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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那是一种沉淀到骨髓深处、连心跳都带着冰渣的冷。
陈三钱独自一人蜷在四海典当行屋顶那歪斜破碎的瓦片之上,背脊紧靠着冰冷粗糙、长满湿滑苔藓的屋脊兽。
高处凛冽的海风如同裹着冰针的鞭子,抽打着他单薄的衣衫,灌入他昨夜灵力枯竭后依旧如同被撕裂的丹田,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空虚。
他佝偻着身体,像一块被遗忘在屋顶的、被风化的礁石。
目光穿透当铺街低矮歪斜、如同怪兽嶙峋脊背般的棚户屋顶,投向远方。
乱星海。
铅灰色的天幕沉重地压在海面上,翻滚着浓得化不开的、饱含湿气的阴云。
海水不是记忆中的蔚蓝,而是一种浑浊的、仿佛沉淀了无数污垢的墨绿色,粘稠地涌动着,拍打着远处如同巨兽獠牙般探出黑水的礁石,发出沉闷而压抑的轰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铁锈和腐烂海藻气息的腥咸,吸一口都感觉肺叶被糊上了一层粘腻的油膜。
这就是他挣扎求存的人界。资源枯竭,灵气稀薄如同荒漠,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
底层修士如同在腐肉上蠕动的蛆虫,为了一颗灵砂都能拔刀相向。
而他陈三钱,不过是这巨大腐烂泥潭里,最不起眼、也最不甘沉沦的一粒渣滓。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沾满油污和屋顶苔藓的双手。
左手掌心,空空如也。只有被冷风吹得发白、微微颤抖的皮肤。
右手,却依旧死死攥着那把沾满泥污、暗红锈迹斑驳的破旧匕首。
冰冷的触感早已融入皮肉,匕首深处那股如同沉睡古兽呓语般的微弱震颤感,此刻却异常清晰,如同唯一的锚点,连接着他空空如也的丹田和这片冰冷绝望的世界。
盘点。
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在清算最后的家当。
第一桶金:
八十块下品灵石。
沉甸甸地紧贴内衬,冰冷坚硬,散发着血腥和铜臭混合的气息。
钱满仓悬赏的八十灵石黑榜如同跗骨之蛆,整个乱星海的亡命徒都在嗅着这味道。
这钱,是催命符,也是……或许能买来一丝喘息机会的毒药。
逆灵根:
丹田深处那块沉寂了十几年、如同顽石的废灵根,在接触了仙元石残片和这破匕首后,终于有了微弱的悸动!
虽然每一次悸动都伴随着抽筋拔髓般的剧痛和恐怖的灵力反噬—瓦片如饕餮!
但至少……它动了!不再是死物!
昨夜在死胡同催动那面破锣的惊天一击,更是证明了它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混乱而狂暴的力量!代价巨大,但……是力量!
还有袖中那块灰扑扑、布满裂纹的仙元石残片——冰冷,沉寂,却如同连接着某个神秘源泉的钥匙。
盟友:
白小蝉。那双亮得惊人、也冷得刺骨的眼睛,那神乎其技、足以以假乱真的伪造手艺。
她是破局的钥匙,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刃。七三分账的贪婪,“欠一条命”的恐怖勒索,还有伪造玄阴判令那如同在万丈深渊走钢丝的致命任务……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危机:
血手李三!那条被赵四海古修气息惊退的独眼狼,绝不会放过到嘴的肥肉!
他一定在暗处舔舐伤口,等待更致命的一击。
玄阴老祖!铁面判官留下的那块漆黑如墨、刻着深蓝“判”字的玄阴令,如同悬顶的铡刀!
三日!只剩下最后一天!交出人,物,否则……玄阴水府,听候发落!
那是比乱星海底层更深的绝望深渊!还有钱满仓那条疯狗无休止的悬赏追杀……
底牌:
陈三钱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脚下当铺深处——那个佝偻、深不可测的背影。
赵四海。这老狐狸……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那本浸透血腥的死人账册,那张指向“韩立遗府”和“阵枢玉钥”的暗蓝残页,那惊天动地的古修气息,还有……库房里那几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纯净灵晶!
他到底是庇护者?还是将他推向深渊的幕后黑手?
那本随手丢在柜台上、被他悄悄记满黑暗情报的空白账册……是工具?还是陷阱?
最后……是袖中这把破匕首。老乞丐每晚准时递来的垃圾。
可就是这破铜烂铁,在血手李三杀局降临的瞬间,引动了丹田逆灵根的异动,似乎与赵四海爆发的古修气息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它到底是什么?
冰冷的海风卷着咸腥和屋顶的灰尘,扑打在陈三钱苍白紧绷的脸上。
他缓缓攥紧了右手,那把锈迹斑斑的破匕首粗糙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丹田深处,枯竭的逆灵根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极其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袖中,那块仙元石瓦片残片,也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凉共鸣。
力量。信息。债务。
他拥有的,只有这些。
八十灵石的“死人财”。
一本记满乱星海黑暗秘密的“死人账”。
一个“欠一条命”的恐怖契约。
一把锈迹斑斑、来历不明的“凶匕”。
还有……这具在无数次绝境中挣扎、尚未被碾碎的破烂躯壳。
风暴暂时平息了吗?
不。
血手李三在阴影中磨牙。
玄阴令的铡刀悬在脖颈。
白小蝉的贪婪如同毒藤缠绕。
钱满仓的悬赏如同跗骨之蛆。
库房里那几块灵晶的光芒如同诱人堕落的深渊。
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风暴眼中,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瞬间。是巨浪再次掀起前,短暂的退潮。
陈三钱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缓缓扫过脚下这片污浊混乱、却又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当铺街,扫过远方那阴云密布、仿佛蕴藏着无尽凶险和机遇的乱星海。
他缓缓咧开嘴,露出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味和孤注一掷疯狂的弧度。
“死人财……只是开始。”
低沉嘶哑的声音,如同濒死凶兽的喘息,被凛冽的海风瞬间撕碎。
他攥紧手中冰冷的锈匕,感受着丹田深处那微弱却顽强的悸动,眼中那点被恐惧和绝望暂时压下的、属于底层挣扎者的凶戾和不甘,如同深埋灰烬的余烬,在冰冷的海风中,顽强地、一点一点地……重新燃起!
“这乱星海的水,够深……”
他最后看了一眼库房方向,仿佛要穿透厚重的木板和黑暗,看到那几块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纯净灵晶。
“……才养得活大鱼!”
话音落下,他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滑下陡峭的屋顶,身形重新没入四海典当行那腐朽、黑暗、却也暂时安全的巢穴深处。
风暴眼终将过去。
更大的浪涛,已在深海之下,无声汇聚。
【当票碎片·无名账册】
癸卯年七月初七,暮,屋顶风啸。
收:
八十烫手灵石——一袋(血腥未干,杀机随行)。
逆灵根微悸——一丝(瓦片如钥,破匕引路)。
黑市情报账册——一本(矿枯派争,丹邪钱黑)。
三日索命债——一笔(玄阴令悬顶)。
支:
残存惊魂气——暂敛(风暴眼暂息)。
周身伤痛疲——积重(油尽灯枯状)。
孤注一掷心——铸成(凶光藏眸)。
备注:
死人财入手,死人账藏锋。
凶匕锈未褪,灵根悸微存。
三日铡刀近,双债(命债、索命债)缠身。
风暴眼暂歇,暗流汇深渊。
水浑方养蛟,且看虫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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