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造矿与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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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铺街的喧嚣被厚重的库房门板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里沉淀着经年累月的灰尘、朽木、以及各种不明药材混杂的怪味,浓得化不开,吸一口都感觉肺叶被糊上了一层粘腻的油膜。
陈三钱缩在库房最深处,几个散发着霉味的巨大货箱勉强围出一小片隐秘空间。
一盏豆大的油灯搁在歪斜的木箱上,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身前一小块区域,也将他惨白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发抖。
左手掌心,稳稳地托着那块灰扑扑、布满蛛网裂纹的仙元石残片。
右手,则紧握着一把刃口磨得极其锋利的薄刃小刀——那是他清理死人物品时顺来的工具。
深吸一口气,那口浑浊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尘埃味涌入肺腑,却压不下心头翻涌的紧张。
他定了定神,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最精密的匠人。
薄如柳叶的刀尖,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轻轻抵在瓦片边缘一处裂纹较为细密的区域。
开始!
刀尖极其轻微地、几乎是以一种刮痧的力度,顺着裂纹的走向,小心翼翼地刮了下去。
嗞——啦——
一声细微到极致、却如同钢针刮过玻璃般刺耳的声响,在死寂的库房里陡然响起!
就在刀尖刮擦瓦片表面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吸收气息时更加狂暴、更加蛮横的冰寒刺痛感,如同无数根烧红的冰锥,猛地从刀尖传递过来,狠狠扎进陈三钱的右手,沿着手臂经脉一路肆虐,直冲丹田!
丹田深处那沉寂的逆灵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发出一阵剧烈的、无声的痉挛和哀鸣!
“呃啊!”陈三钱闷哼一声,牙关瞬间咬紧,额头上青筋暴跳,大颗大颗的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鼻尖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刮!继续刮!
他强忍着那抽筋拔髓般的剧痛和丹田灵根的疯狂悸动,眼神死死盯着刀尖。
每一次微乎其微的刮擦,都像是在用自己的灵魂和生命力作为燃料!每一次“嗞啦”声响起,都伴随着一次深入骨髓的冰寒反噬!
刀尖下,终于,极其极其缓慢地,堆积起一小撮比灰尘还要细微、闪烁着极其黯淡、近乎于无的淡灰色粉末。
粉末的数量少得可怜,比指甲缝里的污垢还要微不足道,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寒而精纯的气息,仿佛凝聚了某种本源的力量。
终于,刮下了大约小指甲盖十分之一都不到的份量。
陈三钱如同虚脱般猛地停下动作,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握着刀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仅仅是这一点点粉末,就几乎耗尽了他恢复了大半天的力气,丹田处传来阵阵空虚的刺痛。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撮比黄金还要珍贵的灰色粉末,倾倒入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小堆暗褐色的矿石粉末中。
这些矿石粉末是他从当铺库房角落翻出来的废弃边角料,一种名为“赤铁矿”的低阶矿石,除了颜色深点,几乎不含什么灵气。
灰色的仙元石粉末落入赤铁矿粉中,如同水滴融入沙海,瞬间消失不见。
陈三钱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
他拿起一根细细的骨签,小心翼翼地开始搅拌。
起初毫无反应,两种粉末泾渭分明。但随着搅拌的持续,异变陡生!
那堆原本黯淡无光、死气沉沉的赤铁矿粉末,如同被注入了某种神奇的生命力!
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暗褐色迅速加深、变亮,最后竟透出一种深沉内敛、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
更惊人的是,粉末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扭曲、如同天然符文的银色纹路!
这些银纹在昏黄的油灯下闪烁着微弱的、冰冷的光泽,并且开始散发出一种若有似无、却异常精纯、远超普通赤铁矿的奇异灵力波动!
成功了!
陈三钱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加快搅拌,让那点微乎其微的仙元石粉末均匀地融入每一粒赤铁矿粉中。
最终,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小堆大约半个拳头体积的、暗红底色上布满神秘银纹、散发着诱人灵力波动的“矿石粉末”!
这卖相,这气息……别说钱满仓那个眼力一般的棒槌,就算经验老道的修士,乍看之下也绝对会被唬住这哪里还是垃圾赤铁矿?分明就是品相极佳的变异“赤纹银矿”!
他强压住激动,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宝贝”粉末分成两份,用油纸仔细包好。其中一份稍大,一份稍小。
就在这时,库房角落里那扇腐朽的破窗,极其轻微地“吱呀”了一声,如同夜猫子挠门。
一道瘦小的灰色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带进一丝微凉的夜风,吹得油灯火苗一阵摇曳。
白小蝉。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衣,赤着脚,沾着新鲜的泥点。
枯黄的头发有些凌乱,但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如同寒星,警惕地扫视着陈三钱和他身前摊开的油纸包。
“东西呢?”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
陈三钱没说话,只是将那个稍小的油纸包推了过去。
白小蝉没有立刻去拿,而是蹲下身,伸出那只生有六指的左手——那只畸形蜷曲的小指此刻灵巧得惊人。
她用拇指和食指极其小心地捻起一小撮暗红银纹的粉末,凑到鼻尖下嗅了嗅,又用指尖仔细捻磨感受着那奇异的质地和灵力波动。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了然。
显然,她认出了赤铁矿的底子,但对这惊人的“变异”效果感到意外。
“怎么样?像不像‘赤纹银矿’的粉末?还是……更高阶的?”陈三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白小蝉没回答,只是抬眼看向陈三钱,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对技艺的评估:“清单。要求。”
陈三钱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七大派联合秘密采购清单!格式要旧,像积压库房翻出来的!核心要求:
第一,标注急需大量蕴含‘星屑之力’或‘古源气息’的变异矿石粉末,用于紧急修复上古大阵!品阶越高越好!
第二,暗示采购由‘天剑宗’牵头,但其余六派共同署名担保!
第三,价格……按市价上品‘黑纹晶’的三倍标注!
第四,必须加盖‘天剑宗’秘库的防伪印记!要那种……带‘剑煞之气’的!”
他每说一条,白小蝉的眉头就微不可查地动一下,当听到“天剑宗秘库印记”和“剑煞之气”时,她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凝重。
这要求,已经逼近甚至超越了普通伪造的极限!
“材料。”白小蝉言简意赅,同时摊开了她那只六指的手掌。
陈三钱立刻从旁边一个破布袋里掏出几样东西:
一张颜色微黄、质地厚实、边缘带着自然磨损痕迹的旧符纸;
一小块品质极佳的松烟墨锭;
一支笔锋锐利、保养得宜的符笔;
还有一小盒颜色深沉、带着金属光泽的朱砂印泥。
白小蝉的目光扫过这些工具,微微颔首。
她盘膝坐下,将那张旧符纸在面前摊平,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昏黄的灯光下,她那只生有六指的左手稳定得如同最精密的机械。
她拿起符笔,没有立刻蘸墨,而是闭上眼,似乎在脑海中勾勒着什么。
几息之后,她猛地睁眼,眼中精光爆射!符笔饱蘸浓墨,落于纸面!
笔走龙蛇!
她的手腕灵动得不可思议,笔尖在符纸上划过一道道流畅无比的轨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力量。
工整的馆阁体文字如同印刷般流泻而出,格式规范,措辞古雅而权威,充满了七大派特有的高高在上和不容置疑。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
当写到“天剑宗牵头”时,她笔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如剑!
尤其是“天剑宗”三个字,笔锋转折间,竟隐隐透出一股锐利无匹的锋芒!看得陈三钱眼皮直跳。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加盖印记!
白小蝉放下符笔,拿起那盒特制的朱砂印泥。
她没有用印,而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在印泥上极其轻微地一点,沾上一点猩红。
然后,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那只沾着朱砂的右手食指,悬停在符纸落款处上方。
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无比沉凝,仿佛与周围的环境隔绝开来。
时间仿佛凝固。
陈三钱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似乎停滞了。
他能清晰地看到白小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只悬停的食指在极其轻微地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突然,她食指动了!
并非按压,而是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在符纸上方极其迅捷地凌空勾勒!
指尖划过空气,留下道道猩红的残影!
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玄奥的轨迹!
隐约间,陈三钱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却直透灵魂的……剑鸣?
嗡!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一个繁复、威严、猩红刺目的徽记凭空印在了符纸之上!
那印记主体是一柄古朴凌厉、仿佛能刺破苍穹的利剑,剑身缠绕着丝丝缕缕如同实质的、带着凛冽煞气的红芒!
剑柄下方是篆体的“天剑”二字,周围环绕着代表秘库权限的古老云纹!
整个印记散发着一种真实的、令人心悸的锐利气息和古老威压,仿佛真有一缕天剑宗的“剑煞之气”被封印其中!
成了!而且完美得超乎想象!
白小蝉猛地收回手指,脸色微微发白,气息有些不稳,显然刚才那一下消耗极大。但她看着符纸上那个猩红欲滴、带着无形威压的印记,眼中却闪过一丝满意的亮光。
陈三钱看着那张足以以假乱真、甚至可能连七大派内部人员都未必能一眼辨出的“秘令”,心脏狂跳,口干舌燥。
这手艺……神乎其技!五十灵石?这单要是成了,五百灵石都值!
“好!太好了!”陈三钱强压激动,脸上堆起笑容,将那份稍大的、包着“赤纹银矿”粉末的油纸包推到白小蝉面前,“按咱们说好的,矿粉五五分!这份大的归你!事成之后,灵石……也五五分!”
白小蝉看都没看那份矿粉,目光却像两把小钩子,精准地钩住了陈三钱脸上那丝激动。
她脏污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慢条斯理地收起了那张价值连城的假清单,然后伸出了那只生有六指的左手。
她的食指,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在陈三钱眼前晃了晃。
“七三。”少女清脆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市侩的算计,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她看着陈三钱瞬间僵住的笑容,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点点尖利的小虎牙,补充道:“我七,你三。”
“你!”陈三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这小丫头片子,坐地起价?!
还没等他发作,白小蝉那只晃动的六指食指,指尖极其隐晦地闪过一点微不可查的寒芒!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封口费……另算。不然,我现在就把这‘宝贝’和‘秘令’,拿去给聚宝斋的钱胖子……或者……巡海司的官爷们瞧瞧?”
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陈三钱死死盯着白小蝉那双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的眼睛,看着她指尖那点若隐若现的寒光,再看看她怀中那张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假清单……
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起。这小丫头,比他想象的还要狠,还要贪!这哪里是合作?分明是与虎谋皮!
他胸口剧烈起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跳动。袖中的铁算盘珠无声地碰在一起,冰冷坚硬。
几息之后,陈三钱脸上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如同变戏法般消失,重新堆起一种近乎扭曲的、皮笑肉不笑的“和善”。
“……成交。”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无比。
白小蝉满意地收回了手指,眼中的寒芒和威胁瞬间消失,又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飞快地收起那份大的矿粉包和假清单,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站起身,无声无息地滑向那扇破窗。
“黑市,老槐树下,明日午时。”留下这句话,瘦小的身影便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
库房里,只剩下陈三钱一人,对着那份缩水的小份矿粉包,和空气中残留的、若有似无的“剑煞之气”。
他缓缓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更加炽烈的贪婪。
“七三?”陈三钱盯着白小蝉消失的方向,无声地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森然。
“走着瞧。”
【当票碎片·无名账册】
癸卯年七月初四,夜,库房深处。
收:
“赤纹银矿”赝品——半拳(暗红银纹,灵光诱人)。
天剑秘库假令——一纸(煞气凝形,几可乱真)。
白小蝉六指技艺——惊鸿一瞥(神乎其技,亦为凶险)。
支:
仙元石屑——微尘(刮骨吸髓)。
赤铁矿粉——一堆(废物利用)。
灵石分成——七成(被迫割肉)。
封口隐患——一枚(悬顶之剑)。
备注:
矿粉成饵,光华慑人。
假令如刃,煞气森森。
六指翻云,猎网已成,然分赃不均,祸根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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