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炼尽木浊,灭蝗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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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炼尽木浊,灭蝗丹成
山中古木无心,花开花落,也不记年。
灵泉旁那两株自傲来国移回的桃树,再度开了一季花,结了一回果,都由姜钧带进山中去了。
而借著居中那株仙桃树的清灵之气,姜义修那肝中木浊,竟行得格外顺遂。
前后不过两年不到的功夫,便将最后一丝浊气炼化净尽。
肝府既清,双目自明。
再看天地,已与往昔不同。
风过时,空中飞尘的轨迹也清晰可见;
草木吐纳间,那淡若无形的生机,在光影里浮沉流转。
这便是所谓「破妄见真」。
姜义仍坐在仙桃树下,吐纳既毕,随意一瞥,目光落向后山。
这一眼,却与往日不同。
仙桃树的清气流转于眸底,似拭去了层薄翳。
那原本模糊的青翠林海间,竟依稀现出一条人迹踏出的细道。
不远处,还有一道人工凿出的水渠,泉水潺潺,自山腰流下。
但也止于此。
再往上,山腰之上,依旧被浓雾重重笼住。
雾气翻卷,似有意遮掩,任他目光再锐,也难看真。
那一眼看罢,姜义便也不再多瞧。
肝木既清,趁势当炼心火。
五行之中,心火主神明,其浊为恨。
恨若积深,神则迷,至癫至狂,终为火奴,万劫难返。
只是这一回,却不似先前那般顺遂了。
姜义自忖,平生并无刻骨之恨,心境亦算平和。
可偏生,这份平和,到了炼火之时,亦成了桎梏。
他这一身修行,多取水木为基。
既无火法可依,亦无火宝可助,更无火地可借。
一念入定,竟不知该从何炼起。
往日赖以修行的仙桃树,蕴著精纯乙木之气,本是助力。
此刻反成阻碍。
木气遇火,如干柴添焰,非但不助,反引心中浊火纷涌。
不得已,姜义只得暂离了那后院清地,另寻静处打坐。
可即便如此,炼火之势仍迟缓如蜗。
一日功行,收获不及昔时炼木之一成。
照此进度推算,怕是再过二三十年,也未必能将心火浊气炼净。
连日来,姜义几乎将能使的法子都使了,却仍不得其门。
心中那团火浊,似湿柴遇焰,只冒呛烟,不成真火。
炼不化,烧不透,任他心念百转,也只是白费心力。
修行的进度,便这样被生生拖缓了下来。
正烦闷间,院中老槐树下,忽有一缕虚影无声凝成。
熟悉的神魂气息,正是姜亮。
只常这回,他的魂体上却溢著抑不住的喜色,连那虚幻的五官都似在笑。
姜义出定,见状微讶,问道:「何事这般欢喜?」
「托爹爹的福!」姜亮的声音都在发颤,「锋儿在西海那头,总算把那枚丹药炼出来了!」
此言一出,便如一声春雷,炸散了姜义胸中积压多日的郁结。
他原本紧皱的眉头,也随之一松。
这可是天大的功德。
家中谋划多时,盼了多年,终是等到了这一日。
姜亮见父亲面露喜色,亦是笑意更深,也不再卖关子。
抬手一引,从袖中壶天取出一只木匣。
木匣极平常,无霞光,无瑞气。
只见一枚黑漆漆的丹丸,静静躺在其中,看著平平无奇,却偏偏让人移不开眼。
不待姜义开口,那只在他袖中安稳寄居了数年的碧蝗,已自个儿蹦了出来。
它身形轻灵,一跃便落在木匣边。
一双复眼死死盯著那枚黑漆漆的丹药,触须微颤,凑前嗅了嗅,像在分辨什么气息。
良久,它似是确认了什么,竟极人性化地点了点头。
那双本冷漠无情的虫眼中,竟闪过一丝近乎激动的光。
下一瞬,它仰首张口,将那枚丹药一口吞下。
吞毕,身形凝滞,静立如石。
一时之间,连翅翼的纹路都似凝固。
半晌,它方才缓缓睁眼。
气息并无异变,可姜义心底,却隐隐觉出几分不同。
那碧蝗回身,朝他恭恭敬敬一揖。
一道念头随之传入识海:
「这些年,多劳姜施主关照。」
姜施主?
姜义微愣。
相伴数载,倒是头一回,听它唤得如此郑重。
碧蝗似看出了他心中疑色,又续传一念,平静如禅钟低鸣:
「禅师昔日曾言,吾若吞此丹,便是遁入空门,皈依我佛之时。」
那句「皈依我佛」,在心头悠悠回荡。
姜义怔了怔,旋即便悟。
先度己,再度人,这等行止,倒也合了佛门的脾性。
他微一含笑,双手合十,对那只小小的碧蝗还了一礼,语带几分玩味:
「恭贺……蝗大师。」
思量片刻,也只寻得这般有些古怪的称呼。
那碧蝗……不,如今该称蝗大师了。
它对这称呼既不谦也不拒,只再深深一揖,意念如清风拂柳:
「贫僧如今,便要去行本愿了。姜施主若有兴致,可往观之。只是,还请莫露贫僧之形。」
言罢,双翅轻振,一道碧光破空而起,化作细线,直掠天际。
去处,正是那蝗灾肆虐的中原大野。
院中风静,桃叶无声。
姜义与姜亮相视一眼,终究未动。
他抬起手,朝檐下那几只正在啄食的杂禽轻轻一招。
那几只凡鸟在姜家久了,也染了几分灵气,先是怔怔地望了他一眼,旋即展翅而起。
不远不近,不急不缓,衔著一线薄影,追那道碧光而去。
蝗群之间,果然有外人难察的默契。
那得了法号的碧蝗认定了一个方向,不偏不倚,振翅一日有余,便在一片已被啃食得秃露的原野上,寻得一大群肆虐的蝗虫。
那蝗海遮天蔽日,所过之处,草木尽断,规模之巨,竟不逊于当年入侵两界村的那拨魔灾。
碧蝗虽受了佛法点化,气息却无奇特之变,仍如田间一只寻常蚱蜢。
它稍振翅,便混入那铺天之群,如一滴入江,不惊不扰。
姜义远处操控的几只杂禽,自此失了目标。
它们只能在后头远远地随著那片黑云,眼见著一路东行,吞噬沿途的一切生机。
起初两日,亦无异。
姜义不急,操著几只禽鸟,缓缓跟随,心如止水。
直到第三日黎明,视野中才露出些端倪。
蝗群过尽之后,那片光秃的荒地上,竟零零散散地现出几具蝗尸。
不多,稀落在各处,若不细看,便当成风中尘土。
姜义心头微动。
待那遮天的蝗群飞远,嗡鸣声也被风卷去,他方才驱著一只胆子最大的雀鸟,轻轻落下。
羽翅一收,便凑近地面,探去一瞧。
这一看,他眉头便轻轻一挑。
死的,尽是些最下等、灵智未开的凡蝗。
身上既无撕咬痕,也无毒气蚀迹,倒像是寿尽气竭,自行躺倒的。
只是那「寿尽」来得太快,太绝。
它们的身子全干瘪下去,皮薄得几乎包不住骨节,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身血肉精气。
一具具趴在地上,灰扑扑的,连它们那群素来饥不择食的同类,也懒得去碰。
姜义隔著雀鸟的眼,将这些情形看得真切。
心下虽惊,却也不免带了几分无奈。
这一趟,他分出神念远远跟随。
一来,是想亲眼瞧瞧那「蝗大师」,要如何以佛法化这劫灾;
二来嘛,也难免存了几分小算盘。
若能捡上几只修为高些的妖蝗尸身,带回炼作血禽丹,也算是添点边角获益。
如今看来,却是没这等造化。
风过原野,掠起一层薄土,连那些蝗尸也被卷走了几具。
心头虽有几分失望,姜义终究还是收了心思,耐著性子继续跟著。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蝗群的气势便一日不如一日。
起初,衰老的只是些最下等的凡虫;
后来,竟连那些通了点灵、略具道行的妖蝗,也纷纷在空中止翅坠落。
死相仍旧如前。
老得干净,老得彻底。
一身皮囊空空如也,像是被岁月吸干了最后一滴精气。
姜义看在眼里,心底偶尔也起些古怪的猜想。
这些蝗虫,上自妖蝗,下至凡虫,那一身精气寿元,难道真就凭空散去了?
抑或是被什么更高明的手段,悄然摄走?
若真被吸走了……那股精气,又归去了何处?
是那「蝗大师」暗中度化群魔,吞纳众生?
还是隔著千山万水,被供上了那浮屠山巅,成了佛门的一缕香火?
思来想去,终究无解。
天上蝗群却是越飞越稀。
那原本能遮天蔽日的「乌云」,此刻望去,已稀薄得几乎能透出天光。
果不其然,地底驱使此群的妖蝗,也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起初,只是有一道粗粝如铁的神念,在地脉深处来回扫荡,似在搜寻什么。
几日之后,见毫无所得,那神念忽然暴躁起来。
轰的一声,泥土翻涌,一只甲壳呈暗金色的巨蝗破地而出。
它的体形足有水缸大小,一身气息沉凝凶悍,远非常蝗可比。
金壳反光,如同灼目的甲胄,在日光下闪著冷意。
它在蝗群中来回穿梭,神念如刃,反复剜刮著四方虚空。
连带著,也注意到了那几只远远缀在后的杂鸟。
趁姜义一个念头稍滞,它骤然腾身,一道金光掠空,竟一爪擒下了一只落单的麻雀。
然而翻遍雀体,搜尽四野,依旧一无所获。
它只能眼睁睁看著自己麾下那支铺天盖地的「神军」,在这无形的衰败里,一日衰过一日。
曾经遮天蔽日的威势,到此时,已化作了风中残影。
连那嗡鸣声,也淡了几分。
又跟了几日。
天上再无那等铺天盖地的气势。
原本遮天的蝗海,如今只剩零星几点,稀稀落落,连声浪都散得干干净净。
偶有几只修为不俗的妖蝗,尚在半空盘旋,也已没了方向与目的,像一群散了魂的旧兵,乱飞乱撞,毫无章法。
姜义看在眼里,心中有数。
他操起神念,冒险催动著那只乌鸦,轻轻落了地。
地面静得出奇,风一吹,连尘灰都显得迟钝。
借著乌鸦那双眼,姜义细细探查四周,却再也寻不见那只暗金妖蝗的影子。
不知是被这场「无形的瘟」吓得潜逃,
还是自知无力回天,早早钻回了地底,去向它那位主子复命去了。
念及此处,姜义心头微微一动。
会不会……
那只暗金妖蝗,也已不觉间中了那无形之祸?
若它真回了地底,岂不是将这股见不得形的力量,一并带回那「万蝗之祖」玄蝗子身边?
若真如此,那这场延绵千里的灾劫,也许自此根绝。
这般念头乍起,倒叫他自己都暗暗失笑。
他心里明白,这些不过是一番胡乱的推想罢了。
真相究竟如何,他也无从得知。
因为,那只碧蝗,在姜义眼中也已踪迹杳然。
想来是功成身退,度尽一场劫,已不声不响地,奔赴下一处蝗灾去了。
如此一来,姜义那一众眼线,也失了用武之地。
他是见识过乌巢禅师手段的,知那等人物翻手覆雨,循迹不过弹指。
这时候自不会傻到,还留下自家探踪过蝗群的痕迹。
念头微微一动,那几只尚在天上的杂鸟便心领神会。
几声清越长鸣划破长空,化作几道黑影,径直扑向那只气息最盛、却已显出几分衰老之态的妖蝗。
「轰……」
一阵微光闪起,炸声不大,却极沉。
几只凡鸟同声自爆,灵气四散,如一场微末烟花。
待尘埃落定,那头妖蝗已成一堆残甲碎翅,连点余温也无。
算不得惊天动地,却也聊胜于无。
替这世间除去一害,想来,也能替它们积下几分阴德。
姜义收回神念,院中重归寂静。
日子又回到旧模样。
他每日静坐,闭目调息,只偶尔去后院望望那株仙桃。
只是,姜义心里清楚。
外头的世道,怕是一时半会静不下来了。
姜义不急,只在院中等姜亮的消息。
果不其然,不过几日,香火又动。
那道熟悉的魂影在烟气中凝出,神色里带著几分抑不住的古怪。
「爹,您猜怎么著?」
「前几日您说的那片蝗灾之地,已有人发现了那满地干瘪的蝗虫尸体。」
「消息传得极快,如今已传遍数州,连太平道那边,也惊动了。」
他顿了顿,嘴角微抽,
「他们原本就布得紧密,如今忽又加快,隐约已透出几分慌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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