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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3章视天梦梦


邺城南城,新的一天。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曹丕一睁眼,却感觉自己就像是少了一天,距离曹氏凋亡又近了一天。

  他急急的穿衣,急急吃了早脯,急急又登上了城墙。

  以前他做事情没这么着急的……

  因为那个时候的曹丕,还觉得自己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但是现在,他不由得不着急。

  关键是曹丕完全看不懂骠骑军要做什么。

  当『斐潜』出现在了邺城之外的时候,曹丕既感受到了一种恐惧,又不断的安慰自己……

  『斐潜』在此,那么他父亲那边就可以有更广阔的空间和时间去操作了。

  他似乎起了关键性的效用?

  曹丕如此的安慰自己,振奋精神。只要他父亲最终可以获得胜利,那么他之前所有的愚蠢的,哦,只能说是本意是好的但工作方式太简单粗暴的错误,就可以悄然的掩盖在历史卷宗之下了……

  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

  一切,就可以再次向前看。

  坚持,再坚持。

  忘记南城,着重北城。

  封建王朝的统治者,特别喜欢鼓励民众百姓向前看。

  封建统治者并非否定历史本身,而是恐惧历史成为民众挑战其统治的工具,因此必须对历史进行垄断、篡改和管控。

  真实历史若记载其夺权过程中的血腥、权谋,或揭示前朝并非完全腐朽,会直接戳破『合法性神话』。

  例如,小辫子朝编写大萌物时,刻意放大萌朝中后期的腐败与暴政,却淡化其前期的治理成就,尤其是大萌在边疆,包括但不限于北域雪区高丽等地的朝贡体系,官吏驻派等等事实,以此来证明大萌无能丢了边疆,华夏是小辫子捡回来的……

  其实小辫子光捡个金川都费劲……

  对统治者而言,民众越『无知于历史』,就越容易被控制;越是『不懂得从历史中学习』,就越不会质疑皇权、寻求变革。

  篡改历史不是怕历史本身,而是怕历史成为打破专制秩序的钥匙。

  没有历史参照,民众即便不满,也难以形成有组织、有策略的反抗,只能陷入盲目抱怨,无法真正的威胁统治根基。

  然后么,谎话说得多了,便是连自己都信了……

  起初,曹丕认为骠骑军也不过如此,因为在山东中原之地,多有传说骠骑军中都是武夫,都是边疆穷鬼,都是腥膻满身,所以这样的军队有什么好怕的?然后曹丕自己都信了,才会一而再的觉得自己有『机会』,直至当下还想着要搞夜袭。

  虽然被陈群制止了,但曹丕还是觉得他才是对的,所以他今天一大早起来,就直奔城头,希望能够找到自己所需要的那些『证据』。

  曹丕觉得,骠骑现在是『不务正业』!

  真是不把豆包当干粮!

  难不成骠骑军就真的将北城的这些曹军兵卒,当作是摆设不成?

  堂而皇之的就在邺城南城展开了治理民众百姓的事务!

  而且曹丕隐隐约约觉得,这骠骑军在邺城南城展开这种民治行为,就是摆给曹丕,陈群,还有在北城之中的那些大小官吏看的……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摆出来给曹丕等人看,曹丕还想不明白。

  曹丕登上了城楼高台。

  他考虑这些事情太于过于投入了,所以在经过的时候也没去理会在半路上有人朝他行礼,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

  ……

  周章看见曹丕带着护卫急匆匆而来的时候,几乎都快吓得跳起来。

  他控制住本能逃跑的欲望,低下头,在道左行礼。

  当看到曹丕的锦袍下摆,护卫的裙甲在眼前滑过去之后,周章才缓缓的直起身,偷偷的喘了一口气……

  他身上有描绘的城防图,要是被搜出来,那就肯定完蛋了。

  因为骠骑攻下了南城,北城之中拥堵了不少的官吏家属,像是周章这样的小官,就被赶出了原本的院子……

  没错,他原本在北城的院子被征用了。而且非常的突然,是没有任何提前告知,直接砸开院落赶人,要不是周章当时下意识的将画了一半的城防图藏在身上,说不得就再也没有拿走的机会了。

  图上不仅有兵卒驻防的要点,还有一些周章注意到的其他事项。

  比如一些仓廪,一些暗渠什么的……

  这玩意只要暴露出来,周章肯定就完蛋了。

  等曹丕的身影消失在城楼拐角处,周章才缓缓直起身子,手心已是一片湿冷。

  他想要和外界的骠骑军取得联系,但是……

  比较难。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卷粗糙的麻布……

  若被搜出,他这颗脑袋怕是立刻就要搬家。

  周章沿着街道,慢步走着,回到了现在的『大通铺』之处。

  像他这样的小官吏,还有很多。

  周章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同僚。

  有些人依旧端着旧日的架子,比如那位年迈的户曹掾史,整日里捧着竹简,摇头晃脑地,似乎是在背诵《礼记》,仿佛这般便能将外头的骠骑军视若无物。

  可周章瞧得真切,那老吏的手指总在微微发颤,眼神飘忽不定,看了半天便是连换一片竹简都没动……

  这种人,肯定是不足以谋的。

  再往前走,是几个聚在角落低语的年轻官吏。

  周章认得他们,多是些寒门子弟,往日里在曹丕面前唯唯诺诺,如今却眼珠乱转,窃窃私语着什么,见到了周章,便是停了下来,冷冷的看着,不行礼,也不再说话。

  这种人,同样也是无法合作。

  更让周章觉得头疼的,便是那些如行尸走肉般的官吏。他们平日里面缩在大通铺里面,目光呆滞,衣衫褴褛,只有吃喝拉撒的时候才动弹一下,证明自己还活着。

  还有的是麻木地执行着毫无意义的公务,比如清点早已空荡的粮仓,仿佛这般便能证明自己还有用处。

  周章曾见一名书佐,因丢失一枚印信而当众嚎啕大哭,那哭声里浸透着彻底的绝望……

  当然,还有如陈群那般的人物——

  周章远远望见过他几次,总是看见陈群的神色凝重。

  周章想起方才曹丕那急匆匆的背影,也想起了在眼前飘过的曹丕锦袍下摆沾着尘土,而曹丕,以及他身边的护卫却似乎根本没发现这个细节。

  曹丕啊曹丕,你还当这是昔日的邺城么?

  周章吸了一口气。

  他想要找到机会,与城外取得联系。

  否则等曹氏彻底凋零,他这等小吏,只怕会沦为历史卷宗里无人提及的尘埃。

  ……

  ……

  邺城南城之外。

  当百姓们再次聚集,准备在士族子弟带领下出城时,他们发现,队伍中多了些不一样的身影……

  数十名身着轻甲、背负弓弩、腰间挂着短刃和皮囊的骠骑士卒,正站在道路两侧,然后沉默着,分散加入了各个市坊的百姓队伍。

  这些人大多面色黝黑,手脚麻利,眼神锐利,精干彪悍。

  『军爷,你,你们这是……?』

  有百姓大着胆子问道。

  一名骠骑什长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拍了拍腰间的皮囊:『奉庞军师令,俺们这些常在山里跑的,来给乡亲们搭把手,认认路,看看哪些东西能吃,哪些有毒。』

  此言一出,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和希望。

  有这些经验丰富的骠骑兵卒带领,肯定是会比跟着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士族公子哥强多了!

  果然,在这一天的采集过程中,情况大为改观。

  骠骑士卒们带领百姓避开那些被反复搜索过的贫瘠之地,深入相对来说较为偏僻,但可能蕴藏食物的河汊、洼地以及山谷。

  他们熟练地指引着百姓避开容易坑陷的沼泽,崩落沙石的岩壁,进入之前较少人去过的区域,辨识着各种可食的植物根茎、菌类、野果,一边采集一边教授百姓民众如何设置简单的陷阱捕捉小兽,如何在水流平缓处下网捕鱼……

  他们耐心解答百姓的疑问,甚至亲手一遍遍的示范如何挖掘,如何采集,如何处理捕获物……

  日间的休息间隙,围着篝火烤着刚刚捕获的鱼或挖到的块茎时,这些骠骑士卒也会和百姓拉家常,话语朴实却直指人心。

  『骠骑大将军?他之前也是和我们一样,吃过苦的!和那些高门大院里、整天吟风弄月的那些家伙不一样。』

  『对啊,正是吃过苦,才知道我们百姓要什么!』

  『有分田,没错!关中河东,还有陇右都有分……不知道陇右?就是再往西,要走一个月呢……』

  『大将军跟我们说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咱们当兵吃粮,保的就是能让大家都吃上饭、过上好日子的规矩!』

  这些话语,伴随着实实在在的食物收获,如同种子般撒入百姓的心田。他们看着手中热乎乎、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再回想昨日跟着某些士族子弟一无所获的窘迫,以及往日被士族豪强盘剥欺凌的岁月,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倾斜了。

  这个问题,封建统治者并不是不懂,也不是不知道百姓民众需要什么,比如赈灾,当然是将物资下发到每家每户手头上,才是最大效率的利用。因为只有到了个人手上的那些粮食物资,才会被百姓民众好好的规划使用而不会产生巨大的浪费。百姓民众会下意识的节省节约,最大可能的发挥出每一粒米的效用。

  可绝大多数封建王朝的官吏,都不会这么做。

  嫌麻烦,嫌累。

  关键是这样做没钱赚……

  就像是当下,骠骑军兵卒前来亲手教,亲自指导他们要如何采集食物,如何辨别危险,是既累又不赚钱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得到了邺城南城百姓民众的信任。

  一边赚钱,一边吆喝着养十八个美女管家实在是好辛苦好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在骠骑兵卒加入队伍之后,邺城南城百姓民众对崔林、沮鹄等认真做事的士族子弟,还算是尚存几分客气。而对那些敷衍了事、甚至心怀怨望的士族子弟,百姓民众也就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和疏远。

  夜幕再次降临时,大多数外出采集的百姓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收获归来。

  虽然谈不上什么吃饱喝足,但是至少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绝望。

  每个人手里面多少能分点东西,市坊之内也再次飘起了炊烟。

  为了节省木材,同属于保甲之内的会结成搭子,共煮一锅釜。百姓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来之不易的食物,谈论着今日的见闻与收获,也咀嚼着那些骠骑士卒的话语。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骠骑军带来的不仅仅是维持秩序的武力,也不是那几碗救急的稀粥,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

  以及在陈旧麻木的天幕之下的一线新希望,一点新光彩。

  这种『授之以渔』的偏向于实务的帮助,与旧日士族子弟高高在上的『恩赐』有着鲜明的区别。

  百姓民众也是人,他们同样也有人的情感和感受。

  新旧制度的好坏,不再仅仅是榜文上的说教或某些口中的评论,而是在这每日寻找食物的艰辛与收获中,变得具体而清晰,深深地刻印在每个亲历者的心里。

  邺城南城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而庞统那张看似简单的『寻食榜』,便是投入炉中的催化剂,悄然改变着炉内所有元素的形态与关系。

  榜上那些不断更新,清晰标注着各坊收获数量与带队者姓氏的墨字,不再仅仅是信息的公示,它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带队者的能力和效率,更隐隐指向一条通往未来的路径。

  冀州士族子弟们,这些昔日多以诗文清谈、家世门荫相标榜的年轻人,如今每日最关心的,便是这榜上的名次变化。

  这些士族子弟,终于痛苦的,同时又是清晰的认识到,在骠骑麾下,这位黑胖军师所展示出来的新规则,是完全不同于大汉旧模式的,是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

  决定他们前程的,不再是玄奥的经义注解或是华丽的辞赋篇章,也不是祖辈留下的田亩与声望,而是实打实的、能填饱肚子的食物获取量,是那些跟在名字后面,由骠骑军文吏一丝不苟记录下来的『功绩点』。

  每上交一筐可食的根茎,每统计到一篓鱼虾,对应的功绩数值便会增长一点,这直观数字的累积,似乎比任何空洞的诗词歌赋都更有分量。

  重实务而轻言辞,不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而是化作了每日采集归来的收获对比,化作了榜上名次的升降,化作了百姓看向不同带队者时那截然不同的目光。

  『骠骑大将军』不需要他们的讴歌,甚至连见他们一面都欠奉。

  黑胖军师同样也不要他们的诗词文章,只是以这样的一个榜单,划出了规则。

  崔林、沮鹄等最初便认真行事,所以自然是榜上有名。

  一些家族底蕴稍厚,能调动些额外资源的人,也逐渐在榜上占据了前列。

  这些占据榜单前列的士族子弟,不仅赢得了部分民众的赞许,也获得了骠骑军军校文吏的肯定。在前往军需处核对功绩时,这些人亲眼看到文吏笔下那不断攀升的数字,心中难免生出几分踏实与自得,也愈发不敢松懈,竭力想要保持这领先的优势。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凭借自身努力或资源公平竞争。

  利益的诱惑与排名的压力,如同腐蚀剂般,开始侵蚀这些士族子弟之间原本就并不牢固的,仅仅是基于乡谊,或是所谓家族亲戚联盟,而建立起来的『一团和气』。

  现在,这表面上的『和气』,在迅速的崩塌,如同在烈焰之下的残雪。

  一些家世显赫,平日也是骄横惯了的子弟,如来自清河大族的张韬及其交好的几人,眼见自家排名落后,然后被一些他们眼中的寒门子弟,凭借更细致的勘察或努力超过了,心中便是愈发不平。

  这些寒门不过是运气好,能算是什么?

  碰巧罢了!要不是撞到了死耗子,这些人能干什么?

  寒门子弟谦逊的表示自己是运气好,而这些骄横惯了的子弟就真以为是『运气好』了……

  『漳西河滩那片芦苇荡,明明是我们张家庄仆先发现的!苏明你带人占了是何道理?』张韬带着几名狗腿,拦住了带着鱼获和野鸭蛋归来的,由寒门子弟苏明带领的坊民队列。

  苏明面色涨红,争辩道:『张兄!此言差矣!此地乃军中标示无主之地,我等昨日便在此修建鱼坝,方有今日之获!怎就成了强占?』

  『什么叫做你们修建的!』张韬跋扈的说道,『要不是我前日行动不便,这里早就是我们的了!我在车上的时候,还特意在河岸上留了石头作为标识!怎么今日就变成你们的了?!』

  『石……石头?』苏明几乎是要崩溃。这玩意能算是表示标识么?!

  张韬示意手下狗腿上前,『识相的,把今日所得分出一半,日后这片河滩,容你们分一杯羹便是!否则……哼哼!』

  苏明背后的百姓沉默着。他们习惯了被压榨和沉默,即便是当下有了新的希望,也不是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就能懂的『吊路灯』的道理。

  而张韬背后的百姓同样也是沉默着,即便是他们知道张韬是在横行霸道,抢夺另外同样也是百姓民众的收获,但是只要张韬能分一杯羹给他们,他们觉得似乎也可以接受。

  在张韬的队列里,一个青年咽了口唾沫,他清楚这是不义之举,但想到家里等米下锅,看了看周边的其他人没动,便是把话憋了回去。

  苏明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百姓民众,似乎是希望这些人能够在被剥削压榨的时候能够站出来反抗,但是苏明忘记了,之前他不是被剥削对象的时候,他最反感的就是站出来挑事的百姓民众……

  苏明队伍中一个老汉低下了头,他曾因苏明得了好处,此刻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那么,怎么办?

  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摆在了苏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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