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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9章令不行


子曰,下之事上也,不从其所令,从其所行。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故上之所好恶,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

  这几乎是山东中原之地,任何读书人都滚瓜烂熟的句子……

  任何政权的权柄,其力量并非完全来源于刀剑和律法,更深层次的,是来自于被统治者的『授予』和『默许』。

  百姓民众,包括曹军的这些底层士卒,其内心深处对曹氏政权合法性的认可,以及愿意服从其统治的意愿,共同组建成为了曹氏政权的权柄。

  当这种认可和意愿因为长期的压迫、不公和绝望而消耗殆尽时,所谓的『权柄』,便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看似威严,实则一推即倒。

  曹岩此刻代表的曹氏军令,对于这些心思浮动的士卒而言,已经失去了那份不容置疑的『公信力』和必须执行的『公效力』。

  所以当曹岩喝令拿人时,底层的兵卒犹豫了。

  他们不是在权衡命令的『对错』,而是在权衡自己的『得失』,是在审视内心那份早已残破不堪的『忠诚』。

  若在平常时日,这种『迟疑』和『犹豫』,也不会有太明显的变化,甚至不容易让上位者察觉出来,但是在当下这种混乱且紧急的时刻,就表现得异常明显了!

  蒯氏私兵头目敏锐地捕捉到了曹军士卒们这瞬间的迟疑!

  这瞬间的寂静,让蒯氏私兵头目心中狂喜,他本能地意识到曹氏的权威,在此刻已然失效!

  于是乎,此消彼长之下,其胆气瞬间横生!

  『弟兄们!曹氏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襄阳已不可守,何必为他们陪葬?!』蒯氏私兵头目猛地抽出短刃,高举过头,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煽动力,『随我拿下此獠,打开城门,迎骠骑义师入城!蒯先生和骠骑大将已在外接应!拨乱反正!弃暗投明!就在今日!』

  这番话,若是在前两天,根本就没人听……

  现在眼睛看着襄阳城的『烟火气』,耳边听到的是城内哭号的『乱纷纷』,这普通曹军兵卒心中还能剩下多少『坚定不移』的跟随在曹氏旗帜周围?

  那些原本犹豫的曹军士卒中,不少人眼神发生了变化。

  原本犹豫的就更加犹豫了,原本迟疑的也就越发的迟疑……

  活着,才是一个人最为基础的本能!

  与其为一个注定失败的政权殉葬,不如……

  另寻生路?

  甚至还能算作是『弃暗投明,拨乱反正』?

  『杀了他!立大功!』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顿时带动几名原本就对曹氏不满、或者单纯只是想活下去的士卒,开始盯着曹岩等几人逼迫过去。

  有人带头,效仿者瞬间增多!

  混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虽然仍有部分忠于曹氏的兵卒试图抵抗,但在更多人的迟疑、旁观甚至是倒戈下,这些忠诚于曹氏的兵卒的抵抗,显得如此微弱和徒劳。

  内部分裂造成的伤害,远大于外部的打击。

  癌细胞扩散的时候,铁打的汉子都扛不住。

  更何况,曹氏已经虚弱,原本这些曹氏军校高高在上,和底层的民众兵卒脱离太久了,根本谈不上什么掌控力……

  曹岩又惊又怒,他挥舞着战刀,逼退朝他靠近的兵卒,嘶吼着,『你们……你们竟敢造反?!不怕诛九族吗?!』

  九族?

  那要真有九族才会怕!

  若是『无敌之人』,还会怕一个『诛九族』么?

  因此,曹岩的威胁,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在眼下这岌岌可危的襄阳,这威胁更像是一个遥远的,虚幻的,甚至有些可笑的口嗨……

  蒯氏私兵和倒戈的士卒们一拥而上,将曹岩及其寥寥无几的亲信团团围住,刀枪齐下!

  曹岩虽奋力抵抗,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乱刀砍倒在地,死不瞑目。他至死或许都不明白,为何平日里看似驯服的部下,会在关键时刻集体背叛。

  清除障碍后,蒯氏私兵迅速控制了西门。

  『开城门!迎骠骑!』

  伴随着一声高呼,沉重的襄阳西城门,在城内的里应外合下,被缓缓推开!

  城外的廖化看到信号,立刻挥军前进,骠骑精锐涌进襄阳城中!

  原本坚硬的城墙,宽阔的护城河,现在全部失效!

  晨曦的光芒,此刻正好彻底驱散了薄雾,照亮了洞开的城门,也照亮了城头上那面被扔下来的曹军旗帜……

  以及那一面正在升起的骠骑军战旗!

  三色骠骑旗!

  ……

  ……

  襄阳西城门被廖化部队攻破的消息,如同爆破的火药,瞬间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全城!

  不知道多少人的大呼小叫,汇集成为了滚滚的声浪,沿着街巷窜行,越过燃烧的东城废墟,穿透那些木头砖石,最终将最后一丝勉强维持的秩序与斗志,彻底点燃、焚毁。

  廖化甚至都没怎么动手,就发现很多曹军守军不战而逃。

  什么滚石檑木,什么火油金汁,什么马墙叉车,统统连用都没用上,便是直接丢下不管,崩溃而逃!

  这种崩溃,甚至连曹氏中高层的号令都制止不住!

  事实上,在这种极致的混乱中,有效的指挥系统早已瘫痪。

  这场席卷襄阳的大溃逃,更像是一场基于求生本能的,在绝望之下的一种『自动自发』的现象。

  最先失控的,是那些本就军心浮动的驻防部队。

  西城附近的曹军士卒,亲眼目睹了城门洞开,骠骑军如潮水般涌入,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和同袍的惨嚎。

  『城破了!快跑啊!』

  『骠骑军杀进来了!』

  『快跑啊!』

  『再不跑就没命了!』

  这种绝望的呼喊,在城墙上,在街垒中,此起彼伏。

  没有人去核实消息的真伪,也没有人去思考如何组织反击。

  恐慌如同涟漪,迅速扩散。

  曹军士兵们丢下手中的兵器,脱掉沉重的甲胄,只求能跑得更快一些。

  军官试图弹压,声音却被淹没在溃逃的洪流中,甚至有些军官自己也被裹挟着,加入了逃命的行列。

  紧接着,就是那些在东城救火,或被之前的假命令调往东城的曹军部队。

  这些曹军兵卒本就身处混乱之中,筋疲力尽,突然听到西城已破、敌军入城的消息,最后一点坚持也彻底瓦解。

  救火?

  守城?

  都成了笑话!

  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赶快逃离求生!

  有意思的是,不知道是过程中有人引导,还是属于兵卒长期的惯性,这些溃败逃离的曹军兵卒军校,逃跑的方向不约而同地一致……

  汉江对岸的樊城!

  曹真在那边!

  就像是羊群在被驱散之后,本能的寻找头羊。

  这些曹军溃兵,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襄阳码头,以及那几座通往汉江浮桥的城门。

  场面彻底失去了控制。

  通往樊城的街道上,挤满了惊慌失措的溃兵、被冲散的民夫、以及一些也不明就里,下意识也跟着跑的百姓民众。

  人与人互相推搡、践踏,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混杂在一起。

  有人被推倒在地,瞬间就被无数只脚踩过,再也无法起身。

  丢弃的旗帜、兵器、盔甲、粮袋铺满了道路,阻碍着逃亡的脚步,也成为了这场溃败最醒目的注脚。

  汉水边上的码头更是成了地狱般的景象。

  大小船只被溃兵和有权势的将领及其亲兵们疯狂争抢。

  为了登上一艘可能逃生的船,平日里或许还有几分同袍之谊的士兵们此刻拳脚相向,甚至拔刀互砍!

  船只严重超载,不断有倒霉蛋在推搡中跌落冰冷的江水,发出绝望的呼喊,旋即被浑浊的浪涛吞没。

  几座连接两岸的浮桥上,同样挤满了亡命奔逃的人群,桥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将上面所有的人抛入江中……

  城内的骠骑军,其实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追击和清剿。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骠骑军的兵力很有限,根本就没有进行大规模的追杀,可是这些崩溃逃窜的曹军兵卒以及被挟裹的百姓民众,却在自己给自己加码,以为身后有千军万马正在追杀!

  踩踏和混乱,拥挤和争夺,使得他们更加慌乱,溃逃得更加拼命。

  当曹真在樊城收到襄阳全面溃败、守军自行逃散过来的消息时,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预想过城池可能守不住,但绝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近乎荒唐的、不战自溃的方式失守。

  没有惨烈的巷战,没有逐屋争夺,没有攻防的惨烈,甚至没有组织起一次像样的撤退。

  曹真起初还试图让曹军兵卒反攻,但是很快就失败了。

  浮桥上被溃败逃窜的兵卒民众挤满,根本无法逆行到襄阳,而派遣过江的船只,兵卒军校刚下船,其船只就被想要逃命的其他兵卒民众抢占,搞得这些原本准备反击的曹军兵卒顿时就尿了,连船都不下了,直接没靠岸就掉头回来了……

  站在樊城城头,曹真望着对岸襄阳城头逐渐升起的骠骑军旗帜,望着汉江上漂浮的杂物和偶尔沉浮的尸体,望着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逃到樊城的、建制完全被打乱的残兵败将,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到底怎么肥四?!

  谁能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襄阳,这座荆北的核心坚城,并非被敌军强攻陷落,而是在内外交困、人心离散之下,从内部自行瓦解了……

  他曹真,空有一身的气力武艺,却连正经交手都没有,连同整个曹氏政权在荆襄的权威,在这一刻,随着眼前的大溃逃,彻底崩塌。

  剩下的只有隔江相望的残局。

  以及更加惨淡的前景……

  ……

  ……

  襄阳城头,那面崭新的骠骑三色旗帜,在初冬的寒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宣告着这座荆北雄城的易主。

  城墙上,廖化麾下的骠骑士卒正在清理战斗痕迹,修补破损的垛口,神色间带着疲惫,却也有掩不住的振奋。

  城内的秩序正在蒯越等人协助下缓慢恢复,东城大火已被控制,只留下大片焦黑的废墟和刺鼻的烟味,述说着昨夜的惊心动魄。

  就在骠骑军正在收拾襄阳城内外,整顿接管城防之时,在襄阳南面方向,忽然卷起了一路烟尘。

  一支丢盔弃甲,旌旗歪斜的残兵,如同被追赶的丧家之犬,惶惶然奔至襄阳城南门外。

  为首一将,正是刚从江陵惨败而来,一路仓皇北窜的曹仁!

  曹仁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指望能在襄阳这座经营已久的坚城中喘口气,收拢溃兵,凭借汉水之险,再图后计。

  然而当曹仁他勒住疲惫不堪的战马,抬头望向那熟悉的城楼时,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城头上,飘扬的不再是曹军战旗,而是三色骠骑军旗!

  那刺眼的三色旗帜,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曹仁的脸上!

  『襄……襄阳……也……』

  曹仁嘴唇哆嗦着,后面几个字几乎无法吐出。他身边的残兵败将们也看到了城头异状,顿时引发了一阵更大的恐慌和骚动,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

  曹仁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之后,一股求生的本能强行压下了其他的情绪。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襄阳是如何陷落的,甚至连多做停留都不敢,立刻下令,『快!沿汉水北上!离开这里!』

  前无去处,后有追兵又可能随时掩至,此地绝不可久留!

  曹仁甚至没空去看看樊城还在不在手里,便是狠狠一鞭抽在战马臀上,沿着汉水之岸,向着北面亡命奔逃。他身后那支本就溃散的败军,更是毫无斗志,发一声喊,跟着主将的背影,继续向北逃去……

  等廖化接到可能是曹军溃兵逃走的消息,已经是晚了一步。

  一方面是廖化从房陵得到了消息,急急而来,手头上没有带大规模的人马,另外一方面是刚夺下襄阳,既要分兵守卫襄阳四门,又要弹压城内可能尚未完全清除的曹军残余势力,还要安抚民心、恢复秩序,多少有些捉襟见肘。

  当知晓了在不经意间放走了曹仁这条大鱼之后,廖化既感觉到了可惜,又是感觉有些害怕。

  如果曹仁早来一天,甚至是早到一晚,即便是曹仁是从江陵溃败的,廖化他们想要依靠策略调动拉扯曹真,最终夺取襄阳的计划都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关键是键盘侠是全知全能,但是廖化不是。他不知道周边情况,也不清楚曹军会不会还有什么反扑的力量……

  就像是上一次一样。

  夺取襄阳,自然是很好,但同样也要守得住襄阳!

  廖化立刻决定,必须尽快和江陵的徐晃取得联系,并且尽快让徐晃领兵北上!

  廖化对身边一名亲信下令,『你即刻选一队精干兵卒出发,前往江陵,寻得徐将军,禀报襄阳已克,曹军溃败北逃之事!请徐将军速派兵马北上,以定荆州!』

  『唯!』廖化亲卫当即抱拳领命,快步奔下城去安排。

  ……

  ……

  江陵城,初冬的寒意尚未完全浸透城墙,但一场大战后的肃杀与忙碌却充斥其间。

  徐晃端坐于府衙大堂内,眉头紧锁。

  廖化的亲卫一路人马不停,风尘仆仆,带来了廖化汇合蔡瑁蒯越夺取襄阳的消息。

  『你且再说一遍,』徐晃虽然同样也是为之欣喜,但是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沉稳审慎,『蒯氏私兵如何打开的西门?城中曹军,竟是没有反抗争夺?』

  廖化亲卫又是将他们如何调动曹真,如何假传军令,以及西门如何洞开,襄阳城中曹军秩序如何崩溃,最终夺取襄阳城的经过,仔仔细细复述了一遍,末了补充说道:『我家校尉已控制襄阳四门,正在蒯异度先生协助下安抚百姓,清剿残敌,只是……兵力着实捉襟见肘,还望徐将军尽快调兵支援一二……』

  徐晃微微颔首,又是询问了一些相关细节,最后才挥手让信使先下去休息。

  『襄阳……竟以这种方式拿下了……』

  徐晃喃喃自语。

  徐晃初闻之时,心中多少有些不敢相信。

  这襄阳的胜利,实在是来得太快,太取巧,反而让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尤其是蔡氏和蒯氏在这个过程之中彰显出来的地方豪强的力量,让徐晃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蒯氏、蔡氏这些本地豪族的力量,是在经历了曹氏打压,追捕之后,依旧还有……

  廖化派遣亲卫前来请求徐晃支援兵卒,恐怕也是多少有些这方面的因素。

  如果放任不管,让这蔡氏蒯氏重新掌握荆州,未来治理恐生变数。

  『将军!』甘宁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朗声请令,『襄阳新得,人心未附,贼将虽败,曹军犹在!末将愿为前锋,率本部儿郎即刻北上,助廖元俭稳定襄阳!』

  徐晃看向甘宁,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

  甘兴霸勇烈可靠,但伤势未愈,此去襄阳若再有战事,恐难支撑。

  而且仅派甘宁一部前去,面对可能复杂的襄阳内部局面,是否足够?

  就在徐晃思索之时,堂下护卫禀报道:『征南将军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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