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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请彭兄今日放我过河,来日必有厚报!


“轰!哗…”

    冬雪化尽,“雨水”过了三候。旷野草木萌发,冬麦也返青生长。当第一道雷声,就此响彻兖州的原野,蛰伏的虫儿惊而出走,就到了“惊蛰”。.

    蛰,藏也。冬季蛰伏在巢穴中的,并不只有虫类,还有熊、鱼、蝙蝠和鼠。当然,也还有人。

    兖州宦族与士族的争斗,化作春日的惊雷。这惊雷落到乘氏县里,原本蛰伏的豪强李氏,就不得不如受惊的野兽,从庄园老巢中冒了出来。而这一出动,现了形,却是熊与鼠之间的野猪,成群结队,壮实的很。

    “驾!驾!…”

    上百人的李氏队伍,架着八辆沉甸甸的马车,拉着一辆囚车,从乘氏县外的庄园出,往南去往成武。这支队伍最前面,打着青褐的三角旗,画了两道水纹。前者代表“部曲私兵”,后者则代表“大野泽李氏”。

    在眼下,上到朝廷边军、洛阳禁军,下到各世家豪强的队伍,都鲜有打一个方形大旗,上面写上将领姓氏的。一来是识字率不高,写的字,士卒们分不清楚。二来公然把“姓”写在军旗上,太过张扬跋扈,明显僭越了汉家法度。至少,在天下大乱前,还无哪一家敢这么做。

    “哗~哗!”

    三角旗哗哗作响,这几日的风有点大,晚上还有旱雷,让人难以入睡。李氏家主李乾亲自骑着一匹大马,披甲带刀,走着队伍的前列。

    李乾四十左右,容貌冷硬粗犷,细眼非常凌厉。虽然难掩疲惫之色,但他骑马环顾,看着周围的自家部曲精锐,犹自生出慷慨与豪情。

    这一百精锐各个身着皮甲、挎着铁刀,行动时行列肃然、军容齐整。他们可都是能托付生死的李氏骨干,完全以家族子弟为主!

    “阿父!这兖州的世家大族,又有几家,能像我们一样,拿出这样一支家族的精兵骨干?而有这一百精兵在手,哪怕是三百郡国兵围攻,也能护父亲周全,杀出重围!”

    一名束发青年策马上前,不过十七八岁,显出英锐勇武,正是李乾的嫡子李整。他亲自举着三角旗,看着家族私兵们整肃的队列,又看了看那八辆大车的财物,忍不住对李乾道。

    “阿父!这宦族段氏,实在欺人太甚!我李氏要是起兵,上千庄客丁壮俱起,无需两日,就能打到他段氏门口!然后,一日!一日就能破了他庄子,把那为非作歹的阉人揪出来。我看这汉室天下,也没有几个年头了,到处都在传大汉要亡…”

    “竖子!闭嘴!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悖逆胡话?!真是荒悖!无状!”

    听到儿子的混话,李乾勃然变色。他抽出马鞭,就往李整的身上抽,真是实打实的抽!而李整猝不及防,闷头挨了两下,吃痛之下,喊出声来。

    “阿父莫打!莫打!孩儿没说什么胡话,说的是心里话!这大汉的世道,宦官耀武扬威,欺凌我等良善…呃!!”

    “还敢胡言!!”

    当着一众家族子弟的面,李乾又狠抽了两下,才暗暗松了力气。这一轮鞭打,只是打得李整连连喊疼,倒是没留下伤来。

    这抽自己的儿子,能和抽那些犯事的佃户庄客、闹腾的土贼刁民比吗?前者只是警告,后者则是要活活打死的!

    “知道疼了吗?!等到了段氏庄园,你千万恭敬低头,闭紧了嘴,不许胡言开口!否则,就是害了我李氏一族!”

    李乾厉声训斥,看着闷声不语、犹自不服的嫡子,不得不压低声音,继续道。

    “你个蠢货!我李氏再能聚众,拉出千把人来,又能怎么样?段氏往成武县一躲,三百郡国兵动员城中丁壮守城,一千人能打下来吗?而就是破了这段氏庄园,打下成武县,又有什么用?你还能单枪匹马,杀到洛阳去吗?”

    “一旦我们被逼着动手,背上个逆贼的名号,那就得面临朝廷大军的讨伐!无需数千上万人的大军,甚至只需一个校尉,带一部八百人来此…强弓硬弩、铁甲长矛,就能轻易平灭掉我等,灭我李氏三代人攒下的家业!”

    “这天下十三州,百郡上千县,我们这样的豪强数不胜数!你信那什么乡间巫士,说什么汉室将亡?我可只看到朝廷大军西伐西羌,南讨南夷,北边和胡人打的不可开交!朝廷的威严,十常侍的威风,又怎是我等敢触犯的?你以为,自己是名满天下的名士党人吗?”

    “就像这大族段氏,段使君高坐洛阳朝堂,族中公开买官卖官、花钱洗罪,兖州哪家不送钱上门!他们能一笔勾掉我们过往的罪责,就也能一笔给我们,安上新的大罪!”

    “就像那程氏,明明是县中的世家大族,那家主也素有名望,却连逃都没逃掉。最后一番逼供审讯,程氏直接背上了谋逆大罪,男丁尽数问斩,脑袋都悬挂在城门上…”

    “整儿,难道你也想我李氏数百族人,都落到个这样的下场吗?!”

    “.”

    听了这番切实的训斥,青年李整的脸上青了又白,一时没了声,连手中的三角旗都垂了下来。好一会后,他才低着头,收起了见识短浅的狂妄,压下了憎恨段氏的怒火,小声道。

    “阿父,孩儿明白了!到了段氏庄园,孩儿会好生低头的。”

    “嗯!哎!”

    李乾注视了嫡子片刻,又叹了口气。众人就这样沉闷的往南走,马车囚车吱呀作响。而如此行出半日,前方探路的两名斥候,忽然急匆匆的奔回,迫切道。

    “家主!家主!前面出现了一支马队!足足有近三十骑!”

    “什么?三十骑的马队?这济阴郡里,有那家大族,能一口气拿出三十骑来?难道是?…驾!”

    李乾皱起眉头,亲自驾着马,在最前面侦查哨探。只见前方两里外,确有一只停下的马队,正远远往这边注目。他小心翼翼,带着仅有的三骑靠近,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大喊道。

    “前方骑从,尔等旌旗何族?奉何人之命至此?”

    “吾等奉使君之命至此,尔曹勿问,与汝等无关!”

    远远看去,似乎是一个高大青年回的话。那青年手中,也举着一面三角旗,却是玄黑的诸侯旗,四周画着云纹,明显比李氏的青褐旗尊崇的多。

    “嗯?使君之命?世家大族的旗帜?”

    李乾听到对面的回话,又看到对方的黑色旗帜,瞳孔顿时一缩。他不敢再上前去,只是蹙起眉头观察眺望。这近三十骑中,各个都是披甲的高大壮汉,提着长矛一样的铁杖,带着股凶悍的气势,很可能都见过血。

    而这样精锐的骑队,在济阴郡中,又有谁能拿出来,并且还派到这里来盯着他们呢?

    “.”

    一个答案浮上心头,让李乾的心先是一沉,然后又多出了几分热切。他看了看旁边的李整,看着儿子变得紧张的神情,沉声道。

    “你看到了吗?”

    “阿父,我看到了。这是哪里来的骑队?”

    “嗯,很可能是段氏的人马,派来盯着我们。”

    李乾沉吟了会,又吩咐道。

    “不过,为父也拿不准。为防万一,你去问问那个程延!他之前说,出城逃亡时遇到了段氏的马队截杀…你去好好问问细节!”

    “是!阿父!”

    李整快马奔回,不过数息,就奔到程延的囚车前。他抽出马鞭,狠狠一抽木车,吓得车里的少年蜷缩成一团,恐惧的望了过来。而后,他厉声喝骂,冷笑问道。

    “程延!我问你!你阿父、阿兄,一齐掉脑袋的那一晚,段氏来的也是骑兵,拿的是长铁杖?有多少人?”

    “啊,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放了我吧!求你放了我吧!”

    “啪!啪!”

    “啊!呜呜!”

    两鞭抽来,程延发出一声惨叫,在囚车里瑟瑟发抖,哭的鼻涕眼泪直冒。

    “我真不记得了!我什么都忘了!不要打我了!不要把我浸到水里…”

    “还不回话?!啪!”

    “!呜呜呜…阿父,阿兄…”

    “回话!”

    “呜呜呜…有!都有!什么都有!有铁杖,有好多凶人…”

    “啪!啪!”

    李整又狠狠抽了几下,发泄了心中的火气。然后,他皱着眉头,看着这带着灾祸上门、害了李氏一族的灾星,看着那痴痴傻傻、只会哭的懦弱样子,又忍不住啐了一口,啐到了对方的脸上。

    “呸!没种的懦夫。怯如鸡豚,合烹之!”

    骂完,李整这才又骑着马,回到李乾身边,把程延乱七八糟的回答,重复了一遍。

    “…”

    听到这回答,李乾皱眉不语。他知道这程氏嫡子,这几日被囚禁后,过得很是不堪。

    从李氏族老到他的儿子李整,都认为这程延是个“灾星”,害了他李氏一族,几乎天天都要找机会抽打羞辱。他喝止了族老们,说不要留下明显的伤口,结果就变成了浸水折磨。如果不是段氏指名道姓要活的,这少年早就被弄死灭口了。

    而这种折磨,一是为这天降的灭族灾祸,发泄怨气。二是之前厚待这世家嫡子,不少族老口无遮拦,都说了不该说的话。眼下,生怕被段氏审问听到,得把这少年弄成半痴半傻才好。

    “哎!我李氏的底蕴,终究还是浅了。虽然族中上下同心协力,但就没有那种世家大族的家法与规矩!有些话,本就不该,让这做客的少年听到…”

    想到这,李氏家主李乾又叹了口气。李氏是乡里大豪,族中子弟也不读诗书,都长期在乡间地头,和水贼刁民们打交道,自然就养成这种“粗鄙凶暴”的模样。而他暗中联系山阳满氏,不仅是为了贴近士族,也是为了让族中子弟求学。

    “东岳帝君庇佑!我李氏若是能逃过此劫,还是得暗请满氏的师长,教导族中年幼的子弟!像是阿弟四岁的孩儿,取名为‘典’,就是要他尊师重道、多读典籍。需得找个老师,给这孩儿开蒙…”

    纷乱的思绪闪过心头,如同云雾一样捉不住,也看不清以后。李氏的队伍继续向南,“不知名的马队”也隔着两三里,慢条斯理的跟着。

    李乾又派了哨骑前去询问,对方却不再答话,只是亮出长兵警告。而整支队伍要靠过去,对面就会借着马速,往后撤走。这种不远不近、光明正大的盯梢,让李氏的队伍很是难受、压力很大。但是,也似乎更加预示了,这马队的来历。

    “今夜在山坡高处扎营!都做好戒备,安排好明哨暗哨!兵器不离身,衣不卸甲!”

    这一夜很是难熬,李氏队伍严密提防,只有一半人能睡踏实。第二天,众人再次上路,各个一脸疲色,精神士气都差了一截。而后面的马队消失了一夜,等到上午又出现,继续缀在后面。

    “呸!这些段氏的猎狗,狼一样盯着我们的臀!”

    “整儿!别去管他们了,就由着他们盯梢吧!这估计是段氏的安排,时刻盯着我们的行程…前面就是泗水了,等过了泗水,再行上一日半,就到段氏的庄园了!”

    李乾脸色也不好看,昨日一夜都没合眼,猜测着段氏的态度与处置。他毕竟年纪大了,虽然看上去仍旧勇猛凶悍,但精气神不比年轻人。这几日总是没睡好,脑袋有点昏沉,也没有之前那么敏锐了。

    众人就这样行了半日,终于在下午抵达了泗水。而能渡河的渡口只有一处,正停泊着十几二十艘小船,每艘船上都载了三四个渔民汉子。

    “?十几艘小船,全载满了人?!”

    “警戒!小心!”

    李乾一声令下,上百人的李氏族兵,就飞快列出厮杀的阵型。大概有三分之一取出弓箭,剩下的则拿上刀盾,前盾后弓成阵,警惕望向泗水河上的舟船。

    “那舟上的汉子,可是大野泽的弟兄们?!”

    “某是李乾!让你们的头领出来答话!”

    “哈哈!李乾,你也有灰头土脸,去向别人磕头认罪的一天?”

    听到这两句问话,渔舟上站出一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豪气的黑脸。

    李乾骑在马上,隔着两百步仔细看了会。他估摸出六十个水贼的人数,又数出了几十柄梭镖、鱼镖,就笑着道。

    “这不是大野泽的彭兄吗?怎么这么远,来到这里送我?勿需相送,还请让开一条路,让我李氏过河!”

    “哈哈!李兄,我们可是老朋友了!我等听闻你们要渡河,可专程等在此处,帮你们运送车马和钱财!怎么,你不敢上我等的船吗?”

    闻言,李乾眯着眼睛,笑容也渐渐收敛。他深深的打量了彭鲿好一会,看着对方站在船上、有恃无恐的样子,淡淡笑道。

    “大野泽的弟兄,我李氏的人马,不劳你等费心!我们自会涉水渡河,用不上你们的船只,还请远远离开些,免得误会动手…”

    “当然,为了感谢你们送行的谢意,我李氏也会有回礼相赠!”

    “来人,取一箱十万钱,赠予彭兄!”

    “东岳帝君在东!请彭兄今日放我过河!等来日返回,李某还会有厚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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