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莱绥尔的幸存者们面前露过面后，埃里克登上圣女塔，在高处眺望着满目疮痍的整个圣城。

    “教宗塔怎么倒了？”埃里克问。

    “似乎是被殿下的攻击波及了。”阿莱娜回答道。

    埃里克沉默，唯一可以庆幸的，便是现在能向他追责的人一个也不在了。

    看着他手上戴着的戒指手环陆续改变颜色，阿莱娜不由得又望向他头顶的黑色王冠，能直观地感受到他此时承受着多么强烈的精神攻击。

    “殿下现在不能试着把它取下来吗？”

    “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已经试过了。”埃里克抬手抓住头顶悬浮的荆棘魂冠，稍一用力，王冠与他的脑袋上便黑气翻涌，看着很是吓人。

    “摘不下来。”

    嗡——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嗡鸣，埃里克扭头一看，右手手腕戴着的一枚镶满宝石的手环，此时不住地颤动着。

    嗖地一声，其中一颗宝石崩飞出来，撞上墙壁，砸得粉碎。

    嗖嗖嗖！

    宝石不断飞出，有两颗甚至砸在他脸上，打得生疼。

    埃里克忽然感觉手环烫得厉害，下一刻，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冲击，手环直接崩碎了。

    “……”

    躲开飞来的手环碎片，埃里克也松开抓着头顶王冠的手，身上陆续有相似动静的其他首饰，都一下子消停下来。

    娜塔莉亚和阿莱娜只能又给他套上几个新的手环或项链，再不提摘下荆棘魂冠的事情。

    “魔王强化我的灵魂，一方面是为了控制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我能够承受得住荆棘魂冠的侵蚀，让我既不至于一下子陷入疯狂，又无法完全保持清醒的神智，只能浑浑噩噩地按照他的命令行动。”

    埃里克摸了下自己的脸，刚才崩飞的那些宝石力道凶猛，但也没法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他的身体在荆棘魂冠的强化下强度已然达到顶点。

    “今天就这样吧。”

    在圣女塔上待了一小会儿，埃里克回到圣女寝室，摘下那些强化和恢复精神力的宝贝装备，又躺下当活死人了。

    阿莱娜和娜塔莉亚检查着这些装备，其中的大部分在摘下之后都能缓慢恢复到原本的状态，但也有一串项链和两枚戒指彻底变了性质，两人触碰时甚至短暂陷入到梦魇般的幻觉里。

    这些原本的圣物，已经变成邪器了。

    埃里克猜测，这也是他刚才试图摘下荆棘魂冠的影响，是来自暴虐怨念的强烈反扑。

    阿莱娜用木棍将那串项链和两枚戒指挑着拿走了，准备让神职者们净化试试。

    而在埃里克没有主动将意识连接到荆棘魂冠上时，这些装备也不会受到腐化，于是娜塔莉亚又给他戴上几枚戒指和手环，项链也挂了两串，方便他在必要的时候能够自行选择意识清醒地行动一会儿。

    两天后，阿莱娜派出去重新建立联络的人终于回到莱绥尔，带来外面的情报。

    从莱绥尔溃逃的魔族，带来一支原本要前往古拉迪亚的部队，正朝莱绥尔逼近。

    而古拉迪亚主要区域都已经被魔族占据，从卢蒂亚赶来的人类军队，在古拉迪亚西北部的边界与魔族发生大战，目前僵持不下。

    南方，阿尔沙军队已经彻底打下多恩的塔林城，占据了那里，目前没有新的动向。西南，科加诺打退进犯的阿尔沙军队后也选择据守不出。

    “外面的人已经知道莱绥尔还没有沦陷，之后就会有信使陆续来到这边，带来更多消息。两位殿下还活着的消息也尽力扩散出去了。”阿莱娜说道。

    “莱绥尔之前甚至连一个信使都找不到了吗。”埃里克坐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往身上套着装备。

    “即便是教会信使，也不会留在莱绥尔等死，殿下。”阿莱娜回答，“生命比信仰重要得多。”

    埃里克往脖子上挂上一串项链，“朝莱绥尔接近的魔族部队，大概几天会到？”

    “两天之内。”阿莱娜回答，忧心忡忡。

    “在它们到来的时候，把我放出去就行了。”埃里克说道，“如果证明我现在这种状态对之前表现出的那种战斗力没有影响，我们甚至应该主动出击。”

    阿莱娜看着他，“殿下……”

    娜塔莉亚则十分赞同。

    两天后，一支魔族部队逼近莱绥尔，已经到了近郊。

    为免那些强化精神力的装备在战斗中受损，埃里克没有佩戴，而是让人把自己送到城外，断开连接等着。

    当第一支魔族小队出现在他面前，他的身体就像得到命令再度激活的机器人，忽然站起来，下一秒便出现在那些魔族面前。

    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埃里克看着自己右手挥出熟悉的一剑，带来的威力却强大得无比陌生。

    剑气横扫，面前的魔族瞬间湮灭，灰都没剩下一点。

    从不远处另一队魔族的眼中，埃里克找到了当初自己在卢蒂亚面对刚获得一点灵魂之力的辛玛古时的感觉。

    从无数灵魂中提取的神性因子……这确实是神一般的力量。

    没有任何悬念，战斗很快以绝对的优势结束。

    埃里克一个人一把剑，彻底消灭了这支魔族部队，并将莱绥尔城外的地面又往下削深了一层。

    战斗结束后，埃里克仍在城外徘徊着，他发现在这种状态下，只需要耗费一点精神力就能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控制。

    趁着半激活的战斗状态还没结束，埃里克以极快的速度在城外迅速扫荡一圈，试了试这具身体能爆发出的真正速度与破坏力。

    一阵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甚至传达到了半空中，居高临下望着的一个翼人毛骨悚然，只想立即下降，下跪膜拜。

    刚落到地面，埃里克便注意到了他。

    “圣女殿下——”

    “你是从哪里飞来的？”埃里克发现在这种状态下，自己也能跟人交流，只是声音冰冷，情绪没有一丝起伏。

    “古拉迪亚西北边境，殿下。”翼人信使回答，“有给圣女殿下的信。”

    埃里克接过信拆开，是叔叔寄来的。

    埃德加对侄子的死而复生惊喜若狂，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前线战场最新的消息。

    埃里克扫过信件内容，前线局势已经乱成一团，围绕着古拉迪亚这个帝国粮仓，魔族和人类都抱着坚定的决心，一边必须要占据，另一边必须要夺回。

    “古拉迪亚……”

    埃里克收起信件，朝西北方向望去，毫无征兆地，身体忽然行动起来，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方向蜻蜓点水一般飞跃而去。

    翼人愕然，埃里克自己同样愕然。

    即便强行连接荆棘魂冠，重新掌控身体，因为那些强化精神力的装备都留在了城内，他也只能停下一会儿。

    而当他承受不住暴虐怨念的不断冲击，断开连接，身体便又再次行动起来。

    于是留守莱绥尔城内的阿莱娜和娜塔莉亚，便同时得到了城外魔族大军被圣女一触即溃，以及圣女奔行远离莱绥尔的消息。

    “……你说什么？”

    娜塔莉亚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翼人，“圣女突然跑了？”

    “是……殿下收到基明诺公爵的信件后，便朝着古拉迪亚的方向……跑了。”

    阿莱娜眼前发黑，“殿下难道要一路跑去古拉迪亚……”

    “殿下的速度很快。”翼人信使说道，“比我飞行的速度都要快，我也追不上，只能先来通知你们了。”

    两人面面相觑，但都意识到，这应该并非埃里克的本意。

    等信使准备离开时，娜塔莉亚终于回过神，叫住他，让他多等一会儿，她有信要让他带回前线。

    “你再等等，发生这种情况，我还得再写一封信，说明圣女殿下的情况。”

    “是。”

    娜塔莉亚写信时，阿莱娜也跟着过去了。

    “那些能够提升精神力的圣物，都丢在这里了。”阿莱娜神情担忧，“如果殿下在中途停下，他还能控制自己重新出发或者回到这里吗？”

    “我不知道。”

    娜塔莉亚一边摇头，一边写信，“所以我打算带上那些东西，去追寻他的脚步。”

    阿莱娜张了下嘴。

    “我本来就是要赶往前线或者卢蒂亚的。”娜塔莉亚接着说道，“麻烦你替我安排一下，阿莱娜执事。”

    阿莱娜很快答应下来，但又表示最迟也要明天才能出发，圣城之内除了一些神职者，马或马车一概没有。

    条件如此，娜塔莉亚也只能接受。

    给前线军事委员会的信很快写好，娜塔莉亚交给信使，看着他飞走，不由得出神凝望。

    而阿莱娜也托信使带了封口信给最近的人类据点，请他们派辆马车或送两匹马来。

    除此之外，她还得想办法让圣都剩下的人接受圣女突然离去的消息。

    “我想埃里克肯定是因为魔王的命令，去古拉迪亚杀魔族了。”

    娜塔莉亚替她出主意，“你就实话实说，不过要稍微注意一下方式，埃里克刚消灭一支魔族部队，你就说他是追寻魔族残部的踪迹，继续追杀魔族去了。”

    阿莱娜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当天晚上，附近的人类据点为圣女修道院送来了几匹马。

    “没关系，我会骑马，长途奔行也不是头一回了。”娜塔莉亚看着送来的马匹说道，“骑马也更快些。”

    “那些东西我会打包好，装到马背上的。”阿莱娜看着马背上的挂包，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里送埃里克离开时的情景。

    “在动用宝库里的那些圣物后，幸存的那些护教骑士的伤势基本已经恢复，我会派出两名骑士，一路护送殿下到卢蒂亚。”

    娜塔莉亚正好也在担心路上的安危，于是对此表示感激。

    阿莱娜低声叹息，“如果不是离不开这里，我更希望跟殿下一起去找圣女殿下。”

    娜塔莉亚一怔，换了种目光，重新打量了她一会儿。

    她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再次感激阿莱娜的安排，先去休息了。

    次日一早，在两名教会骑士的护送下，娜塔莉亚挥别圣女修道院众人，离开莱绥尔。

    魔族肆虐过后，特布尼提已是满目疮痍。

    这是娜塔莉亚离开莱绥尔后的第一感受，而比她更早离开这里的埃里克，对此感受更深些。

    早在南方游历时，他就已经得到了教会不作为、魔族在特布尼提境内四处劫掠的消息，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看到魔族对这片土地造成的破坏。

    他意识到，魔族似乎是抱着物理抹除莱绥尔存在的打算行动的。

    而即便有荆棘魂冠加持，埃里克的体力也不是无限的，以飞跃的脚步离开莱绥尔奔行一整天后，他终于放慢了速度，改为步行。

    埃里克现在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仅限于在前进时稍微调整一下前进的方向，想完全改变方向或者干脆停下来，只能通过荆棘魂冠接管身体，但对精神力的消耗又极大，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他估计得知自己的去向后，娜塔莉亚肯定要追上来，因此在最初的飞奔过后，他让自己尽可能地沿着英雄大道前进。

    天已经暗下来了，埃里克脚步不停，他隐约感觉自己现在这种步行的状态对身体而言已经是在休息，说不定走上一夜，等天亮了，他又会飞奔起来。

    这种状态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埃里克忍不住想，难道老魔王打算让他一个人彻底消灭大陆上的魔族大军？

    从结果来看，他自然乐意为之，而以他在战斗中表现出的破坏力，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侵入帝国的魔族主力部队被消灭，至少十几二十年内，老魔王想卷土重来也无计可施。

    或许这就是他的计划，埃里克心想，从头开始，用几十年的时间，在魔域深处发育出自己的力量，徐徐图之。

    毕竟老魔王才是真正征服过整片大陆的人，他有自己的经验，而这一次，连寿命都无法成为他的阻拦。

    “生命的连接吗……”

    埃里克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等他消灭了大陆上的魔族，就亲手打碎老魔王的美梦。

    行走了半个夜晚，埃里克精神上已经有些疲倦了，想要休息片刻，而念头刚产生，一直前进的身体终于放慢了脚步。

    控制着身体来到路边一棵树下，埃里克靠着树坐下来。

    “明天不会起不来了吧？”

    抱着忽然冒出的念头，埃里克陷入沉睡。

    次日，他再醒来时，看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

    “居然睡了这么久。”

    好消息是，他的身体依然能够行动，没有像之前在莱绥尔城外雪地里那样一睡不起；

    坏消息是，他的身体便又不受控制地开始飞跃式地奔跑。

    照这个速度，娜塔莉亚想追上他恐怕很难了。

    如此奔跑、休息，持续了两天，埃里克赶到古拉迪亚境内，在途径的一个村庄遭遇离开特布尼提的第一场战斗。

    这里有一支魔族驻军，数量看着还不少，然而五百人或是一千人，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战斗迅速而激烈，很快结束，只是看着大地上纵横的沟壑，以及湮灭了大半的村庄，埃里克发现自己造成的破坏可能比魔族更大。

    挥剑的是他，战斗技巧也来源于他，可这股破坏的力量不受他掌控。

    或许是要留着奴役，村子里还有不少人类，见到他以这种方式消灭魔族，脸上的惊恐一点不比见到魔族少。

    埃里克没打算跟他们交流，身体也不允许，在消灭全部魔族后便继续向前飞奔，很快离开。

    而这场战斗过后，埃里克发现自己想要控制方向变得更加困难，对精神力的消耗更大了。

    在经历又一场战斗之后，他逐渐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随着动用的力量越来越多，荆棘魂冠与他身体融合的程度也变得更高了。

    可他身体的主控制权现在已经不属于他，而是属于老魔王的那道诅咒，他再想通过荆棘魂冠进行控制，对精神力的消耗几乎是之前的两三倍，之前勉强能坚持半分钟，现在十秒左右就不行了。

    埃里克很清楚，这意味着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彻底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变成一台纯粹的战斗机器。

    ——单从战斗方面而言，他的破坏力反而会不断上涨。

    而在进入古拉迪亚后，遭遇的魔族越来越多，战斗频发，这个时间几乎已经肉眼可见了。

    对此，埃里克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平静。

    这具身体终会停下，他只是担心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留下“遗言”。

    只希望娜塔莉亚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做好那两种准备……

    夜晚再度降临，埃里克在荒野中停下，背靠大树，望着卢蒂亚的方向，然后陷入沉睡。

    而在他注视的方向，一种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卢蒂亚西郊，被琥珀般的结晶封印的魔法学院，在经过漫长的沉寂后，忽然多了些动静。

    咔嚓！

    学院外，一个月精灵抬起了头。

    咔嚓咔嚓——

    所有月精灵都将视线投向逐渐碎裂的琥珀晶体。

    一道身影从中破出，碎晶漫天飞舞。

    “我感受到了真正纯粹的力量……”艾琳喃喃，望着古拉迪亚的方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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