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莱斯利也很快从床上起来，下楼一看，少爷扶着个湿透的女人进来了。

    而她背后还有一大片鲜血，腥气浓重。

    “把门关上，去楼上盯紧四周，看有没有人追过来。”埃里克说道。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莱斯利没有半点犹豫，“是！”

    “没有人……已经被我甩开了。”亚兰虚弱地开口。

    埃里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莱斯利也就按他的意思照做。

    将亚兰扶到一楼空着的一个房间，让她坐到床边，埃里克摸出胸口的圣灵吊坠，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则虚按在她背后的伤口上，低声吟唱着，为她治疗起来。

    圣洁的白光从他手中涌现，牵动伤口，亚兰身体一抖，很快被他按住。

    鲜血几乎浸透她的衣服后背，看上去血流了不少，伤口其实没多大，在肩膀靠下一点的位置，不算太凶险。

    “伤口还挺深的……不过既然能从背后捅你一刀，为什么不直接刺向要害？”

    亚兰忍着伤口愈合过程中传来的又疼又痒的感觉，“是扔过来的匕首。”

    “嚯，飞刀啊。”

    她没说话。

    埃里克持续施展着神术，某一刻忽然问道：“是亚兰人？”

    “……”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他们以为你叛变了。”埃里克很容易就能猜测到她的遭遇。

    “因为埃里克殿下掌握了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人知道的情报。”亚兰说道。

    “嗯，那得怪我。”埃里克相当坦然地应了一声。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亚兰小姐……”

    “——我叫伊莉丝。”

    埃里克看了眼她的侧脸，垂下来的头发还在滴着水，“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吗。”

    “是。”

    “伊莉丝……”

    埃里克念了两遍这个对他而言还比较陌生的名字，才接着问道：“那伊莉丝小姐，你现在来找我，是来送死，还是来投诚的？”

    伊莉丝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我想出城，但路上有巡逻的卫兵，我不知道亚兰人是否已经被划归为魔族的同类……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但我不想死。”

    身上还带着伤，她只能就近选择这个地方。

    他放过她一次，就有可能以同样的理由放过她第二次。

    埃里克笑，“我都不知道几小时前还想杀我的人、原来对我这么信任。”

    “……如果有得选，我绝不想伤害埃里克殿下。”

    更何况她压根没伤他一点，反而差点被他掐死。

    “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

    她扭过头，“埃里克殿下，我……”

    他按住她的肩，“别动。”

    “……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和艾琳。”伊莉丝侧着身继续说下去。

    “嗯。”埃里克只是应了一声，过了会儿反应过来，又笑了一下，“你想活下去的话，说这些是没用的。”

    她脸色一白。

    “趁伤口还在愈合，我们可以再聊聊下午没聊完的话题，不过在此之前，先说说你刚才的遭遇吧。”

    伊莉丝目光一垂，从彼此在郊外分开之后开始说起，一直说到逃跑路上扔出匕首拼运气，结果真的骗到了扎卡里、成功逃脱，又因为无处可去，最后来到他这边。

    “你从那边过来用了多久？”埃里克忽然问道。

    伊莉丝怔了一下，“没多久。我从那边逃出来，直接就到殿下这里来了。”

    而她在这里也才待了不到十分钟。

    埃里克看了眼她背后的伤口，虽然还没愈合完全，但也不再流血了。

    “你就坐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之后再继续给你治疗。”

    伊莉丝看着他，“殿下？”

    “无论是你干掉的那两个人的尸体，还是那些情报，你说的那个人应该都要留下来处理。据点的位置在哪，我也想去碰碰运气。”埃里克说道。

    伊莉丝沉默了一下。

    她很清楚他所谓的碰碰运气，就是想办法找到扎卡里，然后杀了他的意思。

    “在南城区市场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小巷的入口……”

    她报出那个位置，埃里克重复了一遍，很快记住。

    “殿下请小心。”

    他点点头，又看了看她，随口说道：“你现在才算是真的背叛他们了。”

    “……”

    一瞬间，她的脸色相当复杂。

    埃里克也没多说，让她就在这里待着，然后上楼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服，拉上莱斯利一起出了门。

    “少爷，这么大的雨，我们要去哪里？”

    “去市场那边看看，替这位亚兰人小姐也替我自己消除后患。做好战斗的准备。”

    “是，少爷。”

    披着夜色，冒着大雨，两人趋步赶往伊莉丝所说的那片区域。

    而这边莱斯利也更熟一些，按照埃里克形容的位置，带着他找过去，路线十分明确。

    “那边有不少小道，如果那人不在‘据点’，大概就很难找了。”

    难怪伊莉丝被扔了一飞刀还能逃出来。

    “碰运气吧。”埃里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就算离开那边也出不了城，要是晚上找不到，明天白天我就找人在城里搜捕。”

    “明白了，少爷。”

    因为大雨，路上几乎见不到人，两人没有片刻停留，很快来到南城区的市场，然后按照伊莉丝所说的地方找过去。

    “据点就在前面了。”埃里克压低声音，“他在这边的话，尽量抓活口。”

    莱斯利点头，拿着剑走在前面。

    借助雨声掩护，两人控制着脚步，慢慢往前。

    小巷狭窄，斜洒的雨点也落得不完全，地上还能见到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拖成一长条的大片血迹。

    这是拖动尸体留下的。

    那个仅存的亚兰人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逃不出卢蒂亚，只好尽可能地消除痕迹，降低被发现的可能。

    埃里克与莱斯利对望一眼，点了下头，跟着血迹继续往前。

    按伊莉丝的说法，这边已经十分接近据点了，两人很快走完剩下的一点距离，来到亚兰人据点的那间小屋子前。

    门是开着的。

    埃里克打出一枚照明光球，莱斯利走在前面，快速扫望一圈，只看见地上堆叠的两具尸体，一屋子血腥气味。

    “少爷，这里没活人。”

    埃里克是跟着他进来的，莱斯利看见的，他也都同时看见了。

    屋子很小，没几样东西，跟家徒四壁没什么区别，除了伊莉丝之外的亚兰人，潜伏的生活条件显然不太好。

    “都是有理想的人呐……可惜理想是错误的。”

    埃里克在这间小破屋子里扫望一圈，视线停顿了一下，角落里看似随意地扔着几团包在一起的旧衣服。

    他拿起来一看，衣服上还沾着一些血迹。

    将重重包裹的旧衣服打开，里面果然正是卢卡精心整理的各类情报。

    他随意翻看了几页，若有所思。

    莱斯利在旁边看着，“少爷，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还留在这里的证据。”

    说着，埃里克迅速拔剑，走到那两具堆叠的尸体前，一剑捅下去，利刃贯穿，透过第一具尸体，刺在下方那具“尸体”身上。

    “啊！”

    底下传来一声痛呼，垫底的“尸体”挣扎起来。

    莱斯利立即跟上一剑，将他手掌钉在地上，嘶号的声音变得更加痛苦。

    将上面那具真正的尸体搬开，再一脚踩住还在挣扎的亚兰人，莱斯利扭头看向埃里克，等他发落。

    这人大概是收拾这边时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而又无处可逃，才想到了装成尸体蒙混过去。

    可惜太过匆忙，遗漏的地方有些多。

    埃里克想了一下，“扎卡里？”

    “伊莉丝！那个贱人果然是去找你了！”

    亚兰人死死盯着他，双目喷火，“婊子！叛徒！下贱的东西！亚兰人的耻辱！”

    他自觉今天难逃一死，极尽所能地辱骂着，过最后一点嘴瘾，很快便连带着埃里克在内的帝国人一起辱骂起来。

    莱斯利直接在他脸上来了一脚。

    而埃里克眉毛一挑，忽然笑起来，“是啊，多亏了她，你们亚兰人的所有情报都已经在我掌握之中了。”

    他从旁边的尸体上拔出自己的剑，在扎卡里面前晃了晃，“看到没，亚兰钢剑，似乎是你们亚兰古国王都护卫才能用上的武器呢，她送我的哦。”

    莱斯利默默看了他一眼，而地上的扎卡里整张脸都憋红了，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埃里克还觉得不够，他的大度都是只对漂亮女人的。

    “当然，还有你们亚兰人在赛尔冰湖的据点，她也告诉我了。你猜卢蒂亚防卫军为什么今天动静这么大？”

    他蹲下身，用冰冷的剑身拍了拍他的脸，“是去杀你们全家啦！”

    “啊——啊——杀了你！啊——啊——”

    扎卡里终于愤怒到极点，一边咆哮，一边不断挣扎，四肢乱蹬，两只眼睛几乎都要瞪出血来了，可惜被莱斯利一个五阶战士死死踩着胸口，他压根起不了身。

    “卢卡也逃不掉。”埃里克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大概天亮之前，主教座堂那些精锐骑士就能抓住他了。”

    “……”

    挣扎咆哮的扎卡里，突然就没了声，张着嘴，两眼失神地望着头顶的照明光球。

    见他这副样子，埃里克知道这人跟死了已经没什么区别，从他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打断他手脚，不过别让他死了。”

    “是。”

    咔嚓！

    “啊——”

    埃里克还给扎卡里治疗了一下在挣扎中撕裂的手部伤口，以免他流血过多而死。

    “把他送去主教座堂，让他们看着，之后再交给皇帝。妈的叔叔写信都不当回事，现在有了人证，看他们还信不信魔族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莱斯利怔了一下，“少爷，什么魔族？”

    侍卫长到现在还没完全搞清情况。

    “等你回来我再跟你解释。”埃里克在身上摸了摸，拿了个从圣女修道院带出来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给他，“把这个给他们看就行了。”

    “是。”

    莱斯利扛着半死不活的亚兰人先行离开，埃里克留在小破屋里又搜寻了一会儿，很快在床底发现了另一具亚兰人的尸体。

    这样的昏暗雨夜，打着火把也照不亮整个屋子，血腥气又极重，要不是他会照明术，说不定真给那个亚兰人糊弄过去了。

    看了眼尸体脖子处的伤口，埃里克感觉自己脖子也有些发凉。

    另一具尸体的伤口则在后背，不是心脏就是肺部，刀刀都在要害。

    “危险的女人……”

    埃里克又翻了翻卢卡整理的那些情报，他留着没用，正打算直接烧了，转念一想，这也算魔族窥探帝国的证据，还是留下了。

    刚才说卢卡即将落网，单纯只是为了刺激那个亚兰人，那一伙人究竟跑去了哪里，他其实一点头绪都没有。

    “亚兰应该知道……不对，应该就叫她伊莉丝了。”

    埃里克还是有些不习惯改口。

    趁雨变小了些，埃里克回到住处，莱斯利扛着那个亚兰人去了东城区还没回来。

    而见他独自返回，伊莉丝不由得有些紧张。

    “殿下，您的护卫……”

    “放心，他没事。”埃里克放下旧衣服包裹着的情报，“我们过去的时候，正好堵住你那个族人，他还想装成尸体蒙混过去呢。”

    伊莉丝依然穿着那身湿透且带血的衣服，神情紧张，埃里克看了看她，继续说道：“我让莱斯利打断他的手脚，送到主教座堂去了。他的命留着还有用，暂时不能杀他。”

    伊莉丝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表示理解。

    “勾结魔族，是你们所有亚兰遗民都参与的计划吗？”埃里克又问。

    她点头称是，然后说起多年前卢卡主动找上他们，许下助他们复国的诺言，借此说服了几个长老。自此之后，所有亚兰人都以此为目标，在大陆各处活跃起来。

    “那他们没得跑了。”埃里克说道。

    伊莉丝没说话，只是忽然落下泪来。

    “你该替他们高兴。因为魔族来了，他们照样是个死，落帝国手里，说不定还有机会活下来。”

    她抬眼看着他，“殿下，你们教廷早就知道了，是吗？”

    “关教廷什么事？”

    “那您是……”

    埃里克看着她，“如果我是以圣女的身份，告诉你这些都是神明告知我的，你是不是更容易相信一些？”

    伊莉丝看了他一阵，点了下头。

    “那我迟早都会成为圣女。”

    她不说话了。

    埃里克也没管她信还是不信，检查了一下她背上的伤口，补充最后的治疗：“继续之前的话题吧，卢卡他们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他们现在可能躲在哪里？”

    “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殿下了。”

    伊莉丝背对着他，感受着背上肌肉愈合传来的疼和痒，“我也不知道他们会逃去哪里。”

    她顿了顿，说道：“不过之前我曾跟族人们去过一次他们在郊外的落脚点，那是离卢蒂亚不太远的一家路边旅馆……但在我已经‘背叛’的情况下，他们应该不会再去那里了。”

    “事情发生得仓促，还不好说呢。”埃里克思索了一下，决定明天带些真正能打的教会精锐去看看。

    他放下手掌，她背后的伤口终于完全愈合。

    “接下来是你的问题了，伊莉丝。”

    “……殿下？”

    埃里克看着她，“伤已经治好了，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办，去找他们送死，还是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躲着？”

    伊莉丝垂着视线，半晌后才开口：“我是亚兰人。”

    埃里克皱眉。

    她继续说道：“即便不再与他们为伍，我也想亲眼见到亚兰人的结局。”

    她抬起视线，“殿下还能信任我吗？”

    埃里克也看着她，“你是想留在我这里？”

    伊莉丝点了下头。

    “那你算是抱到大腿了。正好我也还有很多需要你这个女特务的地方。”

    “什么是……特务？”

    “就是干你这种事的。”埃里克让她别在意，“简单地说，我需要你，所以我会保护你。”

    伊莉丝深深看了他一会儿，单膝下跪。

    “从今日起，伊莉丝将只效忠于埃里克殿下一人，直到……直到生命终结。”

    “我不需要奴隶或者仆从，也不需要你送死，你可以当我的追随者……或者，朋友。”埃里克看着她，“我不希望艾琳误会什么，所以你跟我正常相处就好。”

    听到艾琳的名字，她怔了好一会儿。

    埃里克在她再次抬眼之前移开目光，“你的事情就先不要告诉艾琳了，太过复杂，还是让她专注于魔法吧。”

    “我明白了，殿下。”

    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埃里克让她先换身干衣服，而这里只有他和莱斯利住着，没有女装，她便换了身他的衣服先穿着，暂时就住在楼下的空房间里。

    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经不太早了，埃里克考虑着明天的打算，同时也在等莱斯利回来。

    午夜时分，楼下传来动静。

    而莱斯利一回来就告诉埃里克：“辛玛古大主教回来了。”

    埃里克一怔，“他真回来了？”

    莱斯利看了看他，也不知道少爷更想听到的是哪种结果。

    “是的。不过我没见到他。”

    以他的身份，本来就见不到卢蒂亚的大主教。

    “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像天黑前就回来了。”

    埃里克沉默不语。

    而莱斯利一扭头，便看到之前那个亚兰女人穿着少爷的衣服，靠在房间门口看着他们，他愣了愣，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那个亚兰人，他们收下了吧？”埃里克问，“辛玛古知情吗？”

    “收下了。不知道他知不知情。”

    “那你再……”埃里克说到一半又止住，“没事，我明天自己去一趟主教座堂。”

    他得去弄清楚，辛玛古失踪了大半天，到底有没有见到卢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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