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玛古主动开口，聊了聊他认为事到如今依然有意义的事情，埃里克听着听着，心底很快得出结论。

    辛玛古真是冲着他来的……

    准确地说，是冲着他所听到的耶拉神谕而来的。

    大祭司对帝国已经失望至极，而对教会与自己的信仰，除了已故教宗，他还有一份牵挂，那就是无数人共同信仰的神明。

    他想知道，耶拉究竟如何看待自称传播她的意志的教会，以及这整个世界。

    如果她是公正的，为什么不惩戒如今已经腐朽到骨子里的教会？

    如果她是仁慈的，为什么不拯救大陆上饥寒交迫的遍地流民？

    如果她是无所不知的，为什么从来不回应他的这些疑惑？

    他不想再通过任何教会典籍去解读他们虚构出的神明，而自古至今，有无数人自称曾听见耶拉的神谕，其中唯独埃里克的话具有可信度。

    ——关于丹特郡那场流星雨的预言，仍在埃里克意想不到的场合发挥着作用。

    两人之前就有过一次接触，辛玛古也没指望埃里克能回答他的那些疑惑，他只需要他仔细描述，他所感知到的那个神明。

    “……我很希望自己能帮到大祭司，可我实在很难形容……在人类的语言里，我找不到可以精准描述那个瞬间的文字词语。”

    埃里克真的很难形容。

    他编的！

    他哪听过什么神谕，硬要形容，只能以自己对神明伟力的理解瞎编了。

    但另一个问题是，他在本质上还是个无神论者。

    说得越多，显得越假。

    辛玛古看着他，“准圣女殿下只需要完整地说明那个过程即可，无需任何修饰点缀。”

    埃里克看了看他。

    “在圣女使者到来的那天早上，我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段声音，告诉我不能让艾琳成为准圣女。接着，我便看见无数流星从天空中坠落的景象……”

    “——你说‘景象’？”辛玛古突然发问。

    “呃……”埃里克以为他理解不了。

    难道要说脑子里突然多了段视频？

    辛玛古很快解释自己真正关注的点，“我的意思是，准圣女殿下确实地看见了流星坠落，而非只是知晓将有流星坠落这件事？”

    埃里克硬着头皮点点头，“对……我看见了。”

    “和殿下后来看见的一样吗？”大祭司追问。

    “一模一样。”埃里克回答，然后他就看见辛玛古皱起了眉。

    “流星由神明撒下，难道神明的视角，也和大地上的人类一样吗？”

    辛玛古做出挥撒的动作，“殿下撒过种子吗，我认为耶拉撒下流星时，应该是这种感觉……抱歉，我忘了，殿下也是贵族出身。”

    “……”

    槽点太多，埃里克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不是真信徒，真想不到这样的角度。

    不过埃里克也有得解释，“耶拉让我看见，必然要让我这样的普通人得以理解，如果是神明挥撒流星的视角，我大概就什么也看不明白了。”

    辛玛古沉思着，过了会儿才点了下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自那以后，殿下还曾听到过耶拉的声音吗？”

    埃里克看着他，心中忽然一动。

    如果他以耶拉的名义，让辛玛古未来不要做出那么极端的选择，他会相信吗？

    ……不行。

    埃里克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涉及到他本人，辛玛古必然会刨根问底，一时半会儿，他还编不出完全没有破绽的“神谕”，反而会弄巧成拙。

    埃里克摇了摇头。

    辛玛古长长地叹了口气。

    与准圣女的这次对话，不但没有解决他心中的疑惑，反而让他的问题变得更多了。

    继续询问也得不到更多收获，辛玛古选择到此为止。

    不过他看得出来，这位贵族出身的准圣女殿下，对他确实没有其他枢机那样的偏见。

    或许是因为他还很年轻，尚未受到污染。

    大祭司向埃里克行礼，“感谢殿下的解答。”

    见他对自己低头，埃里克心情颇为复杂，“大祭司不必客气，我只是说出了我所看见的而已。”

    两人继续下山，埃里克问道：“大祭司要直接返回卢蒂亚吗？”

    “是。我已经没有继续再停留在这边的必要了。”辛玛古回答。

    埃里克看着他，“我能感觉到，大祭司始终关注着那些饱受苦难的平民。”

    辛玛古望过来，“殿下也是如此？”

    “我是由叔叔埃德加抚养长大的，受他的影响比较大，会在意平民的生死，只是做不到大祭司这种程度，关注之余，我依然在意自身的利益。”埃里克说道。

    辛玛古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这样，也比其他贵族好太多了。”

    埃里克继续说道：“我不是来博取大祭司好感的，我只是想提醒您，没有什么比战争更能毁灭平民生活的了。”

    辛玛古皱眉，“殿下难道觉得我会带来战争？”

    “我的意思是，大祭司身居朝堂，未来或许能阻止战争。”埃里克说道。

    辛玛古想说如今的帝国已经没有发动战争的能力，而他在帝国的朝堂上，也远没有埃里克以为的那种影响力，只是解释起来，要说明太多，而他也不想辜负他这份显得天真的愿景。

    “我会尽力阻止战争。”大祭司说道。

    埃里克也不再多说。

    无论有没有辛玛古，魔族都会入侵，只希望到真正抉择的时刻，他现在说过的话能起到一些作用吧……

    余下的一段路，两人各怀心事，只有一点简短的交流。

    到圣城前，辛玛古向埃里克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独自离开了。

    看着风雪中那道孤独的背影，埃里克还是很难将他跟日后那位冷酷的反派联系到一起。

    “殿下。”

    内城入口的教廷骑士向他行礼。

    老教宗的葬礼已经结束，内城重新封闭，在他去圣山上的这段时间，原本涌入内城观礼的那些普通信徒都已经被请出来了。

    回到内城，埃里克估计圣女还在大教堂那边，过去一看，枢机团和来自大陆各处的主教们果然都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大教堂内，葬礼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恢复了往日的冰冷神圣。

    “埃里克？”圣女很快注意到他，招呼他过去，“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枢机们还要休息一下再下山，我就先下来了。”埃里克坐到老人身旁，低声回答。

    圣女看了他一眼，“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你是跟辛玛古一起下山的？”

    圣女果然懂他……也很懂辛玛古。

    “是。”埃里克没否认，他跟辛玛古一起下山，是山上那些枢机和骑士都看到了的。

    “辛玛古人呢？”圣女问。

    “离开了。”他回答。

    老人皱眉，“离开了？”

    埃里克回答：“大祭司说，他不会参与教宗选举。”

    圣女怔了怔，“你确定吗？”

    “这是辛玛古大祭司亲口说的。”埃里克看着她，目光笃定。

    圣女立即抬手，释放了一个耀眼的照明术，将厅堂内其他枢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停，停，不用再议论了，还是按照往年的规矩来吧，辛玛古已经走了。”

    枢机们安静下来，看向圣女。

    “人家知道你们不会选他，也不想在你们这些人里选个新教宗出来恶心自己，干脆放弃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回卢蒂亚了。”

    枢机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人开口道：“卢蒂亚教区可是现在人口最多的教区了，选举教宗的秘密会议少了他们的代表，还说得过去吗？”

    “难道是我们逼他放弃的吗？”圣女反问，“他自己要走，也怪不到我们头上。要我说，这是他这几十年来唯一正确的选择，我都有些佩服他了。”

    “他不会突然回来吧？”又有人说。

    另一位枢机搭腔，“那就宣布三天后开始秘密会议，过了这个期限，他回来也没用了。”

    紧接着又有人提议：“三天太久了，一天吧。”

    “一天也太难看了些……陛下才刚上山呢。”

    埃里克无言地看着，某一刻扭头望向教堂外面，忽然想要呼吸些新鲜的空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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