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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公子与拙诚


从蜀中的雨季走到关中,从一条山间的小道走出来时,就会感觉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放眼看去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田野,粮食在田地阡陌间连成了片,阳光下的金色粮食是那么耀眼。

    人们看到遍野的粮食,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这个时候,从山间小道中走出来的众人一时间看傻了。

    好久好久了,他们好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广阔的平原,如此多的粮食。

    有人傻笑着,甚至忘记了说话。

    后方接连走出来一队队人,一个小小的山间小道逐渐开始拥挤。

    这几千人就像是从蜀中云雾中走出来,转眼间就来到了关中。

    酷暑的阳光还在当头照着,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看向都水长。

    田野虽广袤,但四野见不到人。

    “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等过了午时再赶去咸阳。”

    众人听到了都水长的吩咐,纷纷就地坐了下来,三三两两地拿出自己的干粮。

    而后众人看到都水长禄离开了这里。

    众人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后又见都水长回来了,回来时带了一些蒜,他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往口中送着蒜。

    在蜀中的时候,就听说现在关中的人们爱吃蒜,他去了附近的村子,问了好几户人家,才用两张饼换了半头蒜。

    黄昏时分的时候,众人才赶往咸阳城。

    穿过关中平原腹地,一行人走了三天,走到了咸阳城下。

    章台宫内,扶苏翻看着各县的文书,而自己的身边站着的是丞相李斯。

    “公子,丞相,都水长到了。”

    闻言,扶苏见李斯也看向自己,道:“请他来。”

    侍卫急匆匆走到了殿外。

    李斯站在公子身边,他相信现在公子最想要的就是南方的地图,始皇帝也是。

    如今的章台宫大殿还是空空的,公子如往常一样就在这里处置国事。

    田安走入殿内,行礼道:“公子,是否现在用饭了?”

    扶苏道:“有个很重要的人要来,先等等。”

    田安又退到了殿外。

    不多时,都水长就被侍卫带入了大殿内,后方的侍卫们还抬着一箱箱的竹简,这些竹简都是都水长的工作记录,是十分重要的笔记。

    “禄拜见公子,丞相。”

    扶苏站起身,道:“不用多礼。”

    闻言,这位都水长终于站直身子。

    扶苏对着殿外道:“田安,赐面。”

    话音刚落,田安就端着三碗凉面入殿,分别给公子,丞相,还有都水长,一人一碗。

    扶苏倒没有先动筷,而是拿起箱子里的一卷竹简,打开仔细看着,这一卷写着的是灵渠在修凿过程中的各种记录。

    又见对方端着面还是不敢吃的模样,扶苏道:“怎么?三年不见,不认识了?”

    没等对方说话,扶苏道:“坐吧,用面。”

    “谢公子。”

    禄缓缓在一旁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也并不是三年不见不认识了,只是看到如今的公子,变化还挺大的。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离开关中的时候,公子才十七岁。

    扶苏看着这些卷宗,终于在箱子中找到一卷布,打开这卷布就是灵渠沿线与桂林郡的地图了。

    李斯三两口将碗中的面吃完,搁下碗筷,道:“臣这就将此图交予陛下。”

    扶苏低声道:“这三年来有劳你了。”

    “灵渠修建时需穿过高低不同的山地,若不是公子提前有嘱咐,臣恐怕不能准备得这么好。”

    扶苏道:“朝中会安排你与众甲士的赏赐,现在你先回家吧。”

    “臣告退。”

    等都水长也离开了章台宫,扶苏依旧坐这里看着这一卷卷的记录。

    建设灵渠的卷宗一共有整整三箱,其中多是记录修建灵渠的工匠名字籍贯,以及桂林郡的许多情况。

    扶苏搁下手中的一卷,坐下来安静地吃着凉面。

    “有个宫女脚步匆匆站在殿外,也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此刻有些两难。

    扶苏看向殿外,因章台宫实在是太大了,坐在殿内向外看去,只能看到外面有个人影。

    田安从殿外走来,行礼道:“公子,夫人的身体不舒服,似有身孕了。”

    扶苏搁下了碗筷,而后又道:“将这些卷宗都送去丞相府。”

    田安颔首就去安排。

    高泉宫,扶苏走入殿内,见到了一个妇人正在询问着。

    王棠儿正被问得有些紧张,蹙眉不语,又见是公子来了,她行礼道:“这是频阳来的婆婆。”

    这位老婆婆道:“恭贺公子,夫人这是有身孕了。”

    老婆婆又道:“如今孕相还不显,过两月就能更确切。”

    扶苏道:“多谢。”

    这位婆婆摆手道:“公子不用言谢,这是频阳公让老妇来看望夫人。”

    见人要走了,扶苏对田安道:“送婆婆。”

    田安满脸的笑容,他甚至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袋金豆子,送给了这位婆婆。

    那婆婆一直不肯收,但在田安三番五次地要求下,对方才收下的。

    王棠儿道:“我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就是给送家书给爷爷,爷爷就让人来了。”

    扶苏道:“今晚,想吃什么?”

    她笑道:“有酸梅汤就好,有腌萝卜就更好了。”

    ……

    深夜,扶苏看了会儿枕边正在熟睡的妻子,而后起身走到屋外。

    夏夜里的夜风有些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高兴了。

    灵渠真的修建好了,而自己的妻子有了身孕。

    扶苏在寝殿的台阶坐着,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

    正值深夜时分,扶苏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扶苏站起身走近了几步,发现了话语声的来源,以及这种话语声还带着一些哭腔。

    华阳太后的牌位前依旧是灯火通明,而田安则是跪坐在边上,一边抽泣着,一边与牌位说着话。

    扶苏收回了目光,便离开了这里,田安是一个很容易哭的老人家,他老人家容易哭,却并不妨碍他同时也是一个严于律己以及严格对他人要求的老内侍。

    夜风吹过咸阳,一路吹向了咸阳城的北郊。

    北郊,林光宫内,本是深夜,这里的诸多宫人正是睡意浓重。

    而林光宫大殿内依旧点着烛火,嬴政站在殿内,反复看着手中的这张图,问道:“扶苏见过他了?”

    李斯行礼道:“公子已见过都水长了。”

    嬴政道:“都水长?朕记得他是冯去疾引荐的。”

    听着始皇帝低沉的话语声,李斯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态,回道:“正是。”

    嬴政将这卷地图放在桌上,之后应该还会再有两张地图送来,一张是屠雎的象郡地图,另一张该是赵佗的南海郡地图。

    嬴政道:“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封赏他?”

    李斯行礼道:“臣以为当封爵,如当年郑国修渠。”

    殿内安静了良久。

    李斯等着始皇帝的话语声。

    嬴政低声道:“赐爵五大夫,赐邑,赐田宅,赐三千金,免除他家族直系三代徭役。”

    李斯行礼道:“臣这就去安排。”

    “慢着。”

    李斯再一次行礼。

    嬴政拿出一卷竹简递给他,道:“你看看吧。”

    李斯双手接过竹简,打开看了片刻,询问道:“这是……”

    “这是敬业县所教之书。”

    李斯看到了其中一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这是韩非当年留下来的话语。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时刻警醒,对因循守旧,而不利于眼下实际情况的律法要加以纠正。

    韩非主张与时俱进地变法,凡有变法必要符合当下。

    之后还有,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所言是律法不得偏袒权贵……

    “扶苏将这些话语教给敬业县的那些孩子。”

    李斯忙道:“臣早年前便得知,公子扶苏酷爱韩非之书籍。”

    嬴政道:“看来扶苏真将韩非作老师的。”

    闻言,李斯的神色多了几分忐忑。

    嬴政又道:“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李斯道:“臣以为,这是好事。”

    “嗯。”嬴政背对着李斯应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李斯走到殿外,整个人被冷风一吹,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回咸阳的路上,李斯坐在车驾内,想着始皇帝的话语。

    公子扶苏自小喜读韩非的书,当初公子还说虽说他没有见过韩非,但早就将韩非当作了老师。

    李斯从车驾内的小窗向着外面看去,天边已有了黎明,不知不觉天就要亮了。

    公子读韩非的书当然是好的,李斯想起了当年的事。

    那时候的始皇帝想要用韩非,却顾忌韩非的身份,当时正值秦东出征伐六国。

    而现在,如果由公子扶苏施行韩非的理念,那么一切都显得十分合适,一切都显得没有矛盾了。

    李斯甚至为公子与始皇帝感到高兴。

    就像是韩非当年说过的巧诈不如拙诚,善于巧妙地编制话语或者是欺诈,不如笨拙真诚,真诚比巧舌更重要。

    其实这么多年了,公子身边都是蒙恬,章邯,辛胜这些人,包括王贲,还有张苍与程邈。

    细细看来,李斯神色多了几分明悟,公子所用的这些人都是拙诚的,他们这些人都是十分真诚的人。

    公子的身边,没有善于说好听话的人,也没有会欺诈之人。

    原来这一年又一年,公子的行事准则与方式,都暗含缘由。

    与韩非所提倡的拙诚,是多么的相符。

    正在思考着,车驾已到了咸阳城,天边朝阳已明亮。

    李斯走下马车被冷风一吹,站在原地时神色又多有思虑,便走向了咸阳城。

    此刻的频阳县,一个老婆婆被王家的家仆带到了频阳公王翦面前。

    这位老婆婆正是当初给公子扶苏看病的那位。

    王翦听罢对方所言,道:“当真?”

    那位婆婆行礼道:“不敢瞒频阳公,老妇我接生过的孩子也有上百,为此奔走多年,公子夫人已有身孕,不会有错,但如今孕相还早,待下月老妇再去询问。”

    王翦张开双臂任由身边的仆从帮忙披上外衣,他看着躬身站在原地的老妇,又道:“始皇帝知道此事了?”

    “老妇只将此事告知了公子扶苏。”她双手捧起一个布袋子,又道:“这是高泉宫所赐,老妇未敢动半分。”

    王翦往袋口看了眼,见到内部都是金灿灿的金子,低声道:“既是赐给你的,那就拿着吧。”

    那老妇这才收回了袋子。

    王翦问道:“这身孕有多久了?”

    “回频阳公,已有两月。”

    王翦微微颔首,又道:“准备车驾,老朽要去北郊求见始皇帝。”

    闻言,家中下人纷纷去准备。

    频阳县的早晨,人们早早出了家门就去田地里劳作,此刻的田地里已有不少人,刚入八月,正是收粮食的时节。

    一捆捆的粮食被装在车上,人们正要将粮食运回家。

    有人刚从田地里直起腰,往四周看去就见到了一驾车出了王家的大宅。

    一个老汉道:“哎呀,这频阳公早起是要去哪里呀。”

    “这是频阳公的车驾?”有人问道。

    “那是自然,他的车驾是老汉造出来的,老汉岂会不知。”

    自从棠儿嫁出去之后,频阳公深居简出,传言哪怕是再大的事也不会出门,甚至还有传言说哪怕是频阳公的孙子死了,他老人家也不会出门。

    不过嘛,眼下……在众多县民的眼中与议论中,这位频阳公该出门还是要出门的,当初说得多么响亮,根本不重要。

    频阳公的深居简出,多半也只是他老人家懒得出门而已。

    而这事很快就成了频阳县县民们的笑谈。

    人们依旧在田地里忙碌着,三五成群的一户户人家走出家门,就朝着田地里而去。

    王翦坐在车驾里,又道:“先去敬业县。”

    车夫拉着马儿的缰绳,缰绳一拉,马儿在直到的岔路口改了方向,一路往敬业县而去。

    家仆不知道是何意思,又问道:“老将军,不去咸阳吗?”

    马车在直道上而过,看到敬业县的人们都还在正常地收粮食,王翦放下了心,这说明知道棠儿有身孕的人还不多,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来得及向始皇帝道贺。

    若敬业县的人们已在庆贺了,那就说明知道这件事的人已很多了,去之前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说话。

    心中有了底之后,王翦吩咐道:“去咸阳北郊。”

    车夫又赶着马朝着咸阳方向而去。

    王翦坐在车内有些不耐道:“快!”

    闻言,车夫响亮地挥了一鞭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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