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咸阳底下的一个县城乡村，土路上还沾着前些天的泥星子。

    封于修坐了两天火车，又颠了大半天拖拉机，骨头都快散架了，总算到了地方。

    来之前，他跟军部要了许百顺的地址。

    下榕树村的人全搬这儿来了，户口信息都改得干干净净。

    一个村子冒出三个兵王级别的狠角色，国家护着军人家属的心思，那是实打实的沉。

    “百顺！你个老东西，都这岁数了，手里不缺俩钱，还扛着锄头瞎折腾啥？”

    成才他爹斜倚在新农村的白墙上，朝着不远处的人影喊，“国家啥不给咱发？粮食、水电全免，你就不能消停会儿，过来陪我杀两盘棋？”

    许百顺啐了口唾沫，把锄头往地上一墩，震起一层土：“你懂个球！农民离了地，还叫农民吗？我看你是城里待久了，忘本了！”

    “对对对，我忘本，就你不忘！”

    成才他爹撇撇嘴，“一把老骨头了，再闪着腰咋办？你家一乐好不容易给你生了个大胖孙子，不赶紧抱孙子去，净瞎忙活！”

    村长慢悠悠站起身，掏出一盒好烟，给俩人递了圈：“人老了，就别给儿女添乱了，省得招人嫌。”

    “咦，你懂个球蛋子！”

    许百顺眼一瞪，“老子有三个儿子，就算一个不管我，剩下俩也得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哪像你，你家龟儿子好几年没回村了吧？连个孙子都抱不上！”

    俩人跟往常一样，一开口就掐上了。

    许二和蹲在不远处，手里把玩着他那辆宝贝摩托车，嘴里叼着烟，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这村子特殊，没要紧事不让随便出去，他那点创业的心思，早就被磨得没影了。

    不过还好，许百顺前些年做生意攒了不少钱，加上国家啥都给包了，电费水费不用交，每月还按时发粮食，日子过得倒是滋润。

    村里也就伍六一家、成才家和许百顺家，腰杆挺得最直。

    村里人都清楚，要不是这几家的儿子有出息，他们哪能享到这福分？

    不仅不用交公粮，村里还留了田地，想种种，不想种就歇着，这真是应了那句话：选择大于努力。

    “许老蔫，你能好好说话就说，不能说就把嘴闭上！”

    村长被怼得脸上挂不住，“三个儿子了不起啊？我家成才现在是军官了，那叫一个出息！你家呢？老大老二守着你，老三都好几年没音信了，指不定在哪儿呢……啧啧啧……”

    这话戳到了许百顺的痛处，他立马红了眼，扛起锄头就朝着村长冲过去：“你他妈再说一遍！”

    村长吓得赶紧往后退，手忙脚乱地指着许百顺身后：“别、别动手！你看那是谁？那好像是你家三多啊！”

    许百顺正火冒三丈，哪听得进去，脚步都没停。

    可就在这时，蹲在地上的许二和嘴里的烟啪嗒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村道尽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许百顺这才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瞅，瞬间也愣住了。

    村道上走来的年轻人，皮肤黑得发亮，身形比以前壮实了不少，脸上没了往日的畏畏缩缩，眼神冷得像冰，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狠劲。

    不是许三多是谁？

    ……

    “二和！赶紧的，把昨天打猎套着的野鸡炖上，让你弟尝尝鲜！”

    许百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嗓门还是那么大，可眼神却有些躲闪。

    他这辈子都是家里说一不二的户主，可现在看着眼前的儿子，竟然有种莫名的陌生感。

    搁几年前，这小子要是敢这么跟他对视，他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可现在，他心里竟有些发怵，连站都站不自在。

    许二和叼着烟，手脚麻利地往铁锅里倒油，噼里啪啦的炒菜声，倒是冲淡了几分尴尬。

    许一乐站在院子角落，身边跟着个微胖的女人，烫着波浪头，怀里抱着个一两岁的娃娃，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瞅着封于修。

    封于修坐在客厅的板凳上，打量着这栋新盖的房子。

    比起下榕树村的土坯房，这儿简直是天堂。

    上厕所不用蹲在四面漏风的茅房里，夜里的山风把屁股上的屎都吹干，拉出来的时候刺拉拉地疼。

    “叫啥名字？”封于修的目光落在娃娃身上，声音比在部队里柔和了些。

    许百顺赶紧凑过来，脸上堆着笑：“叫许开强！希望他能开朗点，身体壮实点！”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大哥生孩子的时候，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压根不知道你在哪儿……”

    话说完，院子里又安静了。

    这么多年，这个儿子一直在外面，剩下俩儿子守在身边，日子久了，猛地再见，许百顺竟觉得有些亏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

    封于修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茶水，扭头看向厨房门口正颠勺的许二和：“二哥还没结婚？”

    许百顺叹了口气，往板凳上一坐：“这个龟儿子，非要等你结婚了他才结。他说他要是先结了，你以后回来，家里多了俩陌生人，怕你不自在。”

    封于修握着搪瓷缸子的手顿了顿，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暖的。

    他一直觉得，许百顺一家子的亲情，总是藏在拌嘴和沉默里，可真到了这会儿才发现，那些关心，早就刻进骨子里了。

    “饭好了都吃吧。

    许二和在身上擦了擦双手招呼道。

    许一乐还是那个闷驴的性格，一屁股坐下捧着米饭开始大吃了起来。

    倒是他的婆娘有些颜色，站在后面碰了碰他的后背。

    许一乐当做没看见一样的继续吃着。

    许百顺刚欲发火，却觉得不妥，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都吃吧。都吃都吃。”

    看见家常菜，封于修坐了几天的车竟然真的有些饥饿。

    许二和也不吃，站在客厅外面抽着烟翻云吐雾。

    上次在下榕树村的时候，为了避免封于修被那些歹徒知根知底的了解，他就打算干死自己大哥。

    从一开始他就看许一乐不顺眼了，眼里只有黄色，贪吃，没有亲情。

    他甚至不怎么关心他的儿子。

    这种人人格缺陷，许二和觉得家里有个孩子了，他在搅合进去怕屋子的人都散了。

    吃饱喝足后，许百顺搓了搓手，点了一根烟，“你这次来待多久啊。”

    封于修算了算，“能有个几天。”

    “好好好，你这好几年都不回来一次，这几天好好的跟咱家多待会。”

    封于修没有接话，自顾自的站起身，“我转转。”

    许百顺乐呵呵的一笑点了点头。

    出门村子的田坝上，封于修站着看着面前的许二和。

    许二和依旧是六年前的那样，只不过现在眼神多了一些镇定。

    不像是六年前的那样，想到自己未来就慌乱的不行。

    “前些年我让你买了茅台的股票，再过些时间你就可以套现了，很客观的。当然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现在不缺钱，继续放着，放个十几年在拿出来足够你衣食无忧了。”

    许二和没有听进去，只是嗯了一声。

    现在的他根本帮不上封于修的忙，也不知道两人交谈的话题有什么共同的。

    他见识没有封于修多，这么多年来除了做生意外，就是攒钱玩乐。

    封于修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也没有继续开口了。

    “家里没有什么麻烦吧？”

    “没有呢。”许二和回答的很简短。

    封于修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果然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说什么呢？

    “你比我出息，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咱家里面出了个你爹光荣啊，二哥是不中了。”

    许二和明显脸上的皱纹多了些，算起来他现在三十三了。

    “还记得六年前我在下榕树田坝上说的话吗？这村子一支烟就转到了，我不想这么个活法，现在看来这样活着也挺好的，年纪大了，不想折腾了。行了我去给摩托车换机油去了。”

    许二和似乎从来没有跟人说话这些心里话，他的内心还是认可了现实。

    封于修没有多言语，现在见到了许百顺一家子，看见他们其乐融融，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心念了。

    入夜。‘封于修躺在炕上开始运行猿击术的轨迹。

    他觉得腹部一股热流开始翻滚，极为舒适的感觉让他伸直了躯干。

    没有刺痛，没有极致肉体的折磨，他一时半晌有些不适应。

    到了后半夜，他昏昏欲睡了过去。

    安静的村子只有偶尔响起的狗叫声。

    呜呜！

    突然一声急促短暂的狗嚎声音响起，这声音来的这么的突兀却戛然而止。

    封于修瞬间睁开眼睛，他走出房门站在院子直勾勾的盯着刚刚传来的声音。

    这声音不正常，好像有人把一只即将吼叫的狗的脖颈给弄断了，因此这声音才会戛然而止变得急促。

    大半夜，村子的人会杀狗吗？

    咚咚咚。

    七个身穿深色衣服的男人从村子门口经过，他们走的很轻很慢。

    每个人的手中都拎着一把土枪，月华一闪而逝，露出他们手腕腹的图案。

    那是一只刺青的蝎子图案。

    亚马逊丛林的毒蝎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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