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张怀丹也久违的感到如释重负。

    走了过去，看到发呆的姮月，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还得多亏了你。”

    姮月变化人形，顶开他的大手，旋即转过身子，望向那百丈门户。

    张怀丹若有所思：“门口的五灵封印，算不算前辈设下的某种考验，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明明只有一门之隔，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姮月小小的身躯不禁发颤，其实在看到五灵封印的那一刻，她心里就有一种直觉。

    只是，怎么样都无法相信。

    此刻经由张怀丹提起，一颗心忽而坠向深渊，忽而飞上高天，几乎不能自己。

    张怀丹微声道：“不论如何，我们该进去了。”

    姮月沉默，低着头，两人亦步亦趋的走着，直来到百丈门户之下。

    门上的云水之纹扑面而来，似乎蕴含着无穷的道理，但凡因此产生联想，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张怀丹不敢大意，竭力收拢心神，对这些云水纹路视而不见。

    不过两个呼吸，便是满头大汗，感觉比面对五灵封印还要艰难。

    姮月伸出手，放在门上，稍一使劲，听得‘吱呀’一声，和寻常门户的开启，也并没有太大区别。

    然而这声音之中，一股莽荒的意志从人的脚底直贯天灵，心神也为之摇撼，仿佛去到无限遥远的岁月。

    张怀丹微微出神，只见一条门缝缓缓扩大，一缕神光自缝隙中透出，恍惚看到一片尚未开垦的大地，那是无比古老的时代，人类这个族群尚未登上历史舞台。

    于是天高海阔凭鱼跃，神龙翱翔于九天，凤凰踏遍了梧桐……

    张怀丹的心神恍恍惚惚，沉浸在断断续续的幻视之中。

    他自问心智坚韧，天下无物可以动摇，然而这神光中透露出来的意志，已无法用伟岸形容。

    龙飞凤舞，麟走狐奔。

    张怀丹也仿佛成了这幻视中的一份子，望着那一尊又一尊天生神圣。

    不知何时，麒麟隐去，白狐无踪，凤凰收敛了羽翼，天上天下，只剩下一条神龙横贯于山脉之间。

    龙角如天柱，龙鳞如金虹，口衔一颗光芒大放的龙珠，天上的太阳，也成了微不足道的萤火。

    张怀丹震撼的看着这一幕，哪怕明知道这是幻觉，仍然为之感到不可思议。

    忽然间，龙睛睁开，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威压直透魂灵，甚至封锁了一片天地。

    火眼金睛的神通，与这一双龙睛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张怀丹心神剧震，心中不由自主的浮现起六个大字——移江覆海真君！

    虽然心里早就有所预料。

    但真正了解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真君！

    姮月口中的敖爷爷，竟然是一位真君！

    跨越了真人四境，证得真君的存在！

    那样的境界，是如今的张怀丹都无法想象的高远。

    如果说真人和普通人只见存在着莫大的差距，那么真君和真人之间，这份差距只会更大！

    张怀丹的心中激荡不休，一股热切之火横冲直撞！

    这世上，有真君存在！

    这段时间，他费尽心思的寻觅有关于末法时代的消息，到目前为止，依旧是收获寥寥。

    他固然道心坚定，也不免去想，真的还有前路吗？

    真人四境，他甚至没有踏上第一境，四境之后，又该如何？

    此时此刻，见到了一位真君，那些小小的疑虑，在顷刻间便已化为尘烟！

    张怀丹朗声道：“龙虎山天师亲传，后辈真人张怀丹，觐见移江覆海真君！”

    他依然处在幻视之中，然而真君手段，岂是真人可以揣度，不可轻慢半分。

    张怀丹直视真龙，方才的恍惚之感，顿时清晰了千万倍。

    龙躯不知其里，在茫茫群山中蔓延，当以为自己看到尽头的时候，峰回路转，有金鳞闪光，亦然难以分晓，究竟是龙躯蜿蜒于群山，还是群山依附于龙躯，直到极目远眺的视野极限，仍然不能看到龙尾。

    真人四境，张怀丹还没有正式踏入第一境，没办法确切理解其中的差距。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一境之差，就算不是天壤之别，也有着莫大的沟壑。

    何况眼前，是一位真君，天生神圣的真龙证得的真君！

    张怀丹放任心神飘散，时间一分一秒流走，他重回镇静，幻视中的龙君，却没有给他任何答复。

    张怀丹不无错愕：“龙君！”

    恍然发现，天上的曜日重回了光采，那双龙睛不再有封锁天地的真龙威压，仅仅是两个超大号的灯笼。

    连绵的龙躯依旧伏于群山，却失了太多的光泽，犹如暗沉的黄土。

    在令人困惑的静谧之中，龙君的声音响彻天地：“姮月放你进来，你是他选中的人。”

    龙吟声充塞天地，仿佛要将天地冲破，空气中荡起剧烈的涟漪，幻视都要破灭。

    张怀丹道：“相位同道，约为道友，龙君前辈不必……”

    龙君继续开口：“大劫将至，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姮月，你们务必相互帮扶，未尝不能雨过天晴。”

    如果说刚才的龙吟充塞天地，那么现在的声音，只充塞了一半。

    虽然一样是了不起的变化，却有了太多不应该出现的虚弱。

    张怀丹心中一沉，连道：“龙君前辈吩咐，我必定记在心里，只是大劫是……”

    “去吧，龙腹之中，有我留给你们的东西。”

    龙君的声音，已然如同寻常老人。

    张怀丹瞳孔地震！

    到了这会儿，脑瓜子再不灵光都能反应过来。

    龙君说出来的这些话，就像事先录制好的音频，只等到合适的人出现，便开始自动播放！

    换而言之，龙君根本无法交流！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张怀丹的呼吸微微急促，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要知道，这可是一尊真君啊！

    “姮月还小，请你照顾好她。”

    这最后一句，和交待后事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

    眼前的幻视烟消云散，再也看不到那匪夷所思的真龙，张怀丹面沉如水，纵然真君，也有身死道消的一天吗？

    幻视消失，张怀丹和姮月已经进入了门户之中，面前一堵白色的墙壁。

    原以为百丈门户足够巨大，但在这堵白玉墙壁之前，又算的了什么？

    张怀丹仰头一看，高耸入云，只怕不下千丈！

    最是墙壁的材质，似是白玉雕成的，随便挖出一个角落，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不下于和氏之璧。

    心中啧啧称奇，不愧是一尊真君，这么大块的白玉，应该不是天然生成的，而是施以大法力炼制而成。

    不过炼这么大的白玉做什么？

    总不可能上闲的……

    思绪戛然而止，姮月扑在那白玉墙壁之上，嚎啕大哭！

    张怀丹心弦剧震，环顾四周，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什么白玉墙壁，分明是一颗千丈龙头！

    视线越过龙头，龙尸蜿蜒千万米。

    可想而知。

    这赫然是真君遗骨！

    有些关节处，甚至长出来瘦弱的草木，有些骨头上，也生出来细密的青苔。

    龙尸布满了光阴的痕迹，也暴露出一个残忍的事实。

    移江覆海真君。

    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张怀丹收回目光，心中倍感唏嘘，又添了无数疑惑，大劫将至，龙君的遗言总不可能是吓唬孩子。

    是末法时代吗？

    对于所有修行者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末法时代更让人绝望的大劫！

    然而根据目前知道的情报，末法时代大概是七八百年前的事情，龙君死了有那么久吗？

    摇了摇头，越是追寻，越是困惑，走到姮月身边，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你会死，我也会死，这不是你说过的话吗？”

    “不一样，这不一样，敖爷爷怎么会死？他可是真君，他怎么会死！”

    姮月疯狂甩头，泪水肆无忌惮的飞射。

    张怀丹见此，倒也深感怜惜。

    龙君前辈的遗言中，他是被姮月选中的

    他对此倒是不怎么感冒，不过如果没有姮月破阵，他不可能进入龙君洞府。

    而龙君虽然死了很久，可一尊真君的遗留会是什么呢？

    至于龙君前辈让他照顾姮月，张怀丹的心情则有些微妙。

    几百岁的‘老妖婆’，还需要他来照顾，他连姮月年纪的一个零头都赶不上。

    镇压下心中翻涌的杂念，张怀丹也不再开口，在一旁默默等候。

    姮月大哭了一阵，流干了泪水，眼睛红肿的像是两个桃子：“敖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好隐瞒的：“让我照顾你。”

    “我才不需要！”

    姮月瞪圆了眼睛，张怀丹倒是生怕那两颗桃子破了。

    “随便。”

    姮月狠狠揉了揉眼睛，又冷冷哼了一声，越过龙首。

    张怀丹耸耸肩，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沿着龙躯行走，姮月时不时停下脚步，扫去龙骨上依附的青苔，拔掉骨节中长出来的草木。

    虽然是无用之功，但张怀丹自然不会阻止她，再度端详起这片洞府。

    按照姮月的说法，龙君的洞府，是一方真正的世界，不需要依靠现世。

    真君的手段，张怀丹毫不知晓。

    然而从方才来看，还没有进入洞府，仅仅是门户之外，就是一方秘境。

    窥一斑可见全豹，造出一方世界，应该难不倒一位真君。

    只是……

    和幻视中难见首尾的真龙相比，现在的这具龙尸，固然龙首千丈，龙骨万米，也小了太多太多。

    所以，是幻视中的龙躯是龙君真身，还是眼前的尸骨呢？

    并且，这片洞府，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广大，连姮月的狐仙秘境都远远不如，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

    万米之外，龙尾已经不见了，被逐渐坍缩的虚无所吞噬。

    张怀丹细细感应，登时发现不同。

    龙君虽然死了很多年，血肉早已腐朽，只剩下苍白的骨骼，但毕竟是真君遗骨，这具龙骨无时不刻散发出玄妙的力量，融入洞府之中，阻拦着虚无的靠近。

    看着两眼通红，双手也因为强扯草木而变得通红的姮月：“还好我们来得早，不然的话，再过些年头，这片洞府都要破灭，连龙尸都看不到了。”

    姮月怒目：“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张怀丹一摊手：“我只是陈述事实，说起来，你的狐仙秘境，应该也是龙君打造的，当时他的状态是不是很差？”

    姮月身躯一震，悲从中来：“如果敖爷爷没有用大法力为我打造狐仙秘境，现在，现在他一定还活着，都怪我！”

    又扑在龙骨上大哭起来。

    张怀丹张了张嘴，叹了口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龙君恐怕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用最后的力量为你打造出一片栖息地。”

    轻声道：“也不必过于悲伤，龙君活了那么久，估计早就活腻了。”

    姮月又悲又怒又有些好笑：“你才活腻了！”

    张怀丹只是微笑。

    四目相对，姮月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叫他一个小子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在龙君造出秘境，将她赶出洞府的时候，姮月哪里会没有感应？

    在洞府门前，见到五灵封印之时，一个结果已然呼之欲出。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是一天两天，有足够的时间缓和。

    只是，看到龙尸的第一眼，一切准备和缓和都打着旋儿飘走，除了悲伤，再也容不下第二种情绪。

    张怀丹垂首，姮月内心的情绪毫无保留的暴露在那张脸上，浑然没有一点城府，让人越发怜惜。

    她是因为悲伤太大，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伪装吗？

    还是说，这本来就是姮月最原本的模样，不然的话，龙君怎么会让他照顾？

    ‘不管怎么说，都是几百年的老怪，肯定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笑着说道：“走吧，龙君的遗物还需要我们去接收，腿脚要是慢了，小心被别人捷足先登！”

    姮月目光锐利：“果然是贪图敖爷爷的留下来的遗物！”一双眼睛上下扫视：“那个人就是你吧！我告诉你，你休想得逞！”

    看她一副护犊母鸡的模样，张怀丹唇角微扬，潇洒一个转身。

    姮月连忙跟上，口中嚷嚷声不断。

    倒是少了许多悲凉。(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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