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防守三关，只需要将视线聚焦于眼前的战争，与之敌将以兵阵、间谍、计谋……论较长短。

    考验的是作为将军带兵驻守的才能。

    而出了三关之后，军队便是从一个点，扩散到一个面。

    任用哪些将军，进攻哪些地方，占领哪些城池？

    哪些城市重要，需要多加兵力防守？

    哪些城市不重要，必要时可以舍去？

    这都是需要仔细斟酌的，这考验的是作为统帅的战略才能。

    这是截然不同的能力。

    “我吃过饭了！”

    “我不冷~”

    见到明辰的一瞬间，凌玉紧皱的眉头都不住舒缓了些，面上挂着浅浅的笑。

    明辰抓着她微凉的手掌，翻了个白眼：“你最好是！”

    “老呆在这里，你都发臭了。”

    “走，与我出去逛逛。”

    自家呆姐姐怎么有向陛下发展的趋势了？

    凌玉倒也不推拒，只是颇为乖巧的点头：“哦……”

    “等王将军来了，把这个给他……”

    “是！”

    她随意写下了一个地名，交予了亲卫，叮嘱了一句，便是随着明辰出门了。

    快到冬天了，冷风穿堂，凌玉刚一出门，却是不自觉地颤了颤。

    专心于战略部署，不知不觉却已是夕日西下了。

    “将军！”

    “将军！”

    “大人！”

    ……

    凌玉和明辰在军队之中威望甚广，士兵们见其过路，都不自觉地行礼，满面恭敬。

    这两位传奇带着他们一路赢到现在，反推战线到了北烈的国土，比之八十年前的传奇将军侯不臣也是不差了，理所应当会得到他们的尊敬。

    明辰只是摆了摆手，令他们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是笑面虎，别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最起码在旁人面前他还是非常温和好说话的。

    而凌玉却截然相反，她只在明辰面前会表现出人味儿来。

    而在下属兵士面前，多是面容冷清，有种不近人情的威严。

    她是个英姿飒爽的漂亮女子，必须这么做才能镇得住虎狼军士。

    明辰见她面色严肃，不禁开玩笑似的说道：“怎得了？姐姐，跟我一起逛逛不开心么？”

    凌玉只是轻轻摇头，牵着明辰的手紧了紧：“开心~”

    明辰似乎就住在凌玉的心里一般，总能很快地窥探到她心中的想法。

    他看了看周遭巡逻的军士，朝着凌玉笑道：“怎得，感觉军队的风气有些不对了？”

    现在乾元已经反攻到北烈境内了，形势可以说是一片大好。

    怎得，风气不对呢？

    “恩……”

    凌玉点头，看着面带笑容的士兵们，轻声道：“骄兵了。”

    从凌玉参军开始，一步步走到现在，从岌岌无名的无名小卒，到威震天下的大将军。

    仔细观察她的履历便会发现，她的从无败绩，每一场战役，每一次战争……她都取得了胜利，而且大多数战役都是战损极低。

    其中或有明辰的功劳，有乾元充实的国力还有突飞猛进的科技辅佐……这些因素。

    但是，摆在明面上最浅显易懂，最为军士们所看到的……那便是他们的大将军不败，到现在都没有输过。

    硬生生打的乾元转危为安，甚至将战线反推了出去，占据北烈的领土。

    这在十年以前，都是乾元人所不敢想的。

    以往乾元还是守在自己的领土内，防守北烈的进攻，还是防守方，国家内乱，是时刻面临风险，尽管凌玉没输过，但条件不好，战士们依旧战战兢兢。

    可是现在不同了。

    三关尽已夺回，国内叛乱安定，援军正源源不断地支援过来，北烈也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国土沦丧。

    这很难不令士兵们感到兴奋。

    军队越来越多，越来越膨胀了，当初死守三关，见识到北烈士兵多么凶悍的三关守军被无限稀释，现在来的大多数是各方面调集北伐的军队。

    军队的风气，渐渐有些不同了。

    凌将军是战无不胜的战神，还有明辰这般传奇在旁辅助，跟着他们一路前行，那不过是在攻城略地，取得功绩罢了。

    凌玉也算是当了十年的将军了，她经历了不少的战役，亲眼见到了乾元破而后立，由衰转盛的转折。

    她亲眼见到了当年乾元被北烈打得抬不起头来的耻辱，也见到了三关防卫战时的众志成城，见到了眼下战士们兴高采烈，兴奋异常……

    乾元取得了胜利，反推了战线不假。

    但是现在，整个乾元军从上到下都沉浸在了这份欢喜之中。

    最紧张的反倒是功劳最大，地位最高的凌玉。

    她的感觉很敏锐，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骄兵了！

    她已经看到骄兵的苗头了。

    在她看来，军队最好的状态，是不久前众志成城防守三关时的状态。

    战士们顽强，坚韧，勇武，悍不畏死。

    古早些，乾元被打的节节败退，士气低迷，太过于颓丧。

    而眼下，战线反推，将士们却是又朝着另一个方向倾斜，变得有些骄傲狂妄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而最好的状态，反倒是出现在了敌军的身上。

    北烈人素来骨硬，他们本来就很勇猛，现在防守家园，更是发挥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力量。

    近来虽然捷报频传，但是攻下来的领土都付出了超出凌玉预计的伤亡。

    并且，攻占的领土时常发生混乱，需要牵扯许多人力。

    进攻和防守，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明辰闻言却是笑了笑：“很正常！”

    人不是神，他们的情绪本来就是复杂多变、波动起伏的，战场上的优势劣势随时都会转变。

    多年来被北烈压制的一口浊气尽出，头顶上还是令人安心的不败领袖，前方尽是财宝和功勋，这很难不让人兴奋激动。

    赢多了，军队骄纵是很正常的事情。

    “北帝的四十万大军马上就要来了，适当加加压力，宣扬一下北烈恐怖论就行了。”

    凌玉闻言只是轻轻点头：“哦……”

    乾元条件太差，总有压力，她都还没体会过骄兵的感觉。

    明辰轻抚着凌玉的头发，开玩笑似的说道：“总不能贱得慌去故意输一场吧？”

    破了不败金身，兴许还得不偿失。

    “成则成，不成则不成。”

    凌玉抬眼看他：“你不想帮陛下天下一统么？”

    明辰耸了耸肩：“要是可以的话，那自是好的，但士兵骄傲输了，实在完不成，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反正不赖我就行。”

    “不成就算了，咱们钱也有，经历也足够精彩了，找个地方安享晚年也无妨~”

    “你才多少岁，就安享晚年？”

    明辰耸了耸肩：“那怎的了！我享受人生，可不是为了旁人奋斗的。”

    凌玉只是白了他一眼。

    她知道这货素来嘴里不靠谱，也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她可不信明辰是悠哉游哉可以这么潇洒就放弃的主。

    旁的不说，她可是知晓他不喜欢输的。

    时光渐晚，夕阳西下。

    如今凌玉主军所驻扎的城市位于北烈南方的易香城，城市不大不小，算是个交通枢纽，凌玉选择了这里，便于联系全军。

    这座城守军不多，但是当初反抗颇为激烈。

    攻下城市的那一刻，守将直接拔剑自刎了。

    直到现在，乾元军依旧在收拾城市的烂摊子。

    明辰和凌玉出了军营，在街道上行走。

    残酷的战争带来了一地鸡毛，街道上一片荒凉，没什么人。

    “当初我来过这，可不是现在这模样的。”

    明辰看着荒芜的街道，也不住感慨了一声：“想来街上给你买个糖人，怕是也难咯~”

    凌玉牵着他的手笑了笑：“没关系~”

    明辰记得她喜欢什么，有这份心，她便是开心的。

    两人像是小情侣约会散步一般，在这街道上走着。

    没一会儿，凌玉脸上的笑容却是收敛了些。

    “小娘子，放我们进去！”

    “例行检查！”

    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喧闹的声响。

    两个乾元士兵站在一宅院门口，眼神轻漫，举止野蛮，似乎是想要闯进院子去。

    “军爷……军爷，我们这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家还有三个孩儿，您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在院子的门口，一妇人跪在地上，表情哀伤凄婉，抱着士兵的大腿，不住祈求着。

    妇人说不出多好看，但好歹是个颇为年轻的女子，身形也还不错。

    两个士兵很享受他匍匐在地祈求的姿态。

    其中一人摸了摸妇人的脸颊，笑着说道：“你家若是没什么猫腻，怎么不让我们进去检查？”

    “宽心，只要你们是良民，我们什么都不多拿。”

    “不会再有人救你们了，凌将军可是我们乾元百战百胜的战神，到现在都没输过！”

    “我们明大人更是天神下凡来庇护我们乾元的，现在我们都已经打到你们的勇州了，不出一年，定能攻陷擎苍城，你们北烈完了。”

    他的眼神在妇人身上扫视打量着，语气透着几分莫名的意味：“小娘子，不如心思放开些，再找些别的出路吧~”

    “我们北烈没完！”

    “我们陛下一定会赢！”

    院子里传来一道颇为稚嫩的声音，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跑出门来，倔强的瞪着两个士兵。

    “嘿~”

    士兵轻笑了声，直接一脚将其蹬倒在地上，刚要说什么，就在这时。

    轻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士兵，告诉我，再找些什么出路啊？”

    “当然是……”

    两人笑呵呵的转身。

    但当看到来人之后，却是浑身一震，面色大变。

    “将……将军！”

    夕日西下，余晖映照下来，临摹这两道身影。

    他们的表情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神采。

    但是却是有种莫名的压力。

    两个士兵只觉精神震颤，竟不由自主地都跪倒在了地上。

    明辰是笑呵呵的，但是凌玉却是面色阴沉。

    她朝着两人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磕磕巴巴的应道：“检查。”

    对于占领区的进行核查自然是有必要的。

    清除残党，收缴伤害性武器，最大程度的进行敌占区管理。

    只是，

    剑光扫过。

    “叮叮当当。”

    两人只觉身子一凉，衣甲被高超的剑技斩碎。

    几块碎金银掉落在了地上，有些上面还沾染了斑驳的血迹。

    检查检查，在形势职责的途中，顺便拿点东西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人手中有一点权力，就会想方设法的去用，去欺负他人，去为自己谋求利益。

    冷厉的目光仿佛可以透过骨血，穿透人心一般。

    何等的恐怖！

    那是杀了十万人的修罗杀星啊！

    被她看一眼，只觉眼前尽是一片残酷的尸山血海，哀嚎惨哭之声在耳边回荡。

    两人登时一个哆嗦，直接拜倒在地上，说话都不会说了：“将军，我……我们……”

    “我就是让你们这么检查的么？”

    凌玉的声音不大，语声似乎也很平和，似乎只是普通的询问，全然没有半点情绪在里面。

    但是落到了耳边，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光景了。

    在这个瞬间，震怒的煞气顷刻间蔓延开来。

    两人满面惶恐，瞳孔充血，分明太阳还没有落下山去，但眼前的一切都仿佛陷入了黑暗之中。

    隐约只能看到一道血色的影子，看到一双暴虐的血色双眸。

    恍若山岳一般恐怖的压力肩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将军……”

    “我们……我们……我们冤枉啊……”

    两个士兵眼里满是骇然，他们抬起头来，挣扎着，请求着……

    心脏剧烈地跳动，强烈的恐慌让他们无法思考。

    “噗噗……”

    “唔……额……”

    承迎着凌玉的目光，他们脸色煞白，竟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口中不住呕吐着青色的汁液。

    竟生生地被凌玉一句话吓死了。

    凌玉对于自己的战士其实是很爱惜的，她每一个决策都在尽力保存他们的生命。

    但是……有些人显然并不在她保护的范围之内。

    她静静地看着两个士兵惶恐的瘫倒在地上，吓破了自己的胆，胸腔剧烈的起伏，满面祈求，再到最后，一点点失去生息，都没有半点怜悯。

    有人在奋勇拼杀，而有人则践踏胜利的果实。

    她似乎有段时间没有整肃军纪了。

    人心还是要时时勤拂拭，才莫有尘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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