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问题禁不住深想。

    韩三坪原本以为自己是最顾全大局的人，可现在，他却被方星河煽呼得蠢蠢欲动。

    要不然……这次就敲打他们一下？

    当然，想法归想法，站在他这个位置上，做出任何决策都必须考虑周全。

    “你可真能给我出难题。”

    韩三坪揉了揉太阳穴，转头看向张卫平。

    “老张，《英雄》是什么级别的片子，有什么样的意义，你最清楚。国内第一部古装大片！投资超2亿！”

    张卫平赔笑点头：“是是是，我懂我懂！”

    韩三坪继续问：“如果把事情做得太明显，一旦那两边的人向广总宣传外事等部门发起抗议，你知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张卫平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方星河——其实屋里就这么几个人，演给谁看？

    “韩董，这不是没办法吗？”

    小祖宗坚持要干，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老货狠的时候是真狠，滑的时候也是真滑，好处全吃，责任不沾。

    方星河实在想不通，谋子为什么能跟他合作了那么多年？

    傻的一批。

    不过韩三坪也没好到哪去，他的问题，压根不是冲着卫萍，全是暗戳戳提醒方星河的。

    这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可真是够操心的。

    “老张啊，中影不是一般的单位，你们真要是一个港台员工都不用，我实在很难扛得住……”

    很难，但不是完全不可以。

    老韩想要一个更明确的保证，或者是更加重量级的筹码。

    方星河听懂了，但他偏偏不给台阶，笑呵呵接口：“其实投资缺口我可以全补上，中影只做发行，不参与投资，这样就没人能歪嘴了。”

    靠，你小子可真敢开口！

    这样一个项目，居然想撇下中影自己玩？！

    韩三坪冲着方星河瞪起眼睛，真有点急了。

    “胡闹！没有我们中影保驾护航，这么大的项目，你怎么玩儿？”

    方星河悠悠反问：“怎么，难道中影不参与投资，就不为我们保驾护航了？您可不是那种人。”

    所有人：⊙o⊙！

    绝杀！

    狗方看问题太精准了，一句话就把韩三坪逼上绝路。

    事情很明显，只要《英雄》顺利筹拍，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不管有没有中影的投资，韩三坪都必须也必然会保证项目顺利进行。

    《卧虎藏龙》本质上是由国际资本主导的合拍片，除了国际章的女二号，跟内地压根没关系。

    所以《英雄》才是由内地主导的第一部国产古装商业大片，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韩三坪不是一个会因为自身利益而给重点项目下绊子的人，他的套路演不下去了。

    “你啊你啊……”

    老韩苦笑两声，随后用力摆手。

    “中影是一定要投资的，而且要主导项目，这一点不容置疑！”

    方星河坏笑将军：“那咱们三家就是利益共同体了，您不支持我，打算支持谁？”

    韩三坪吹胡子瞪眼睛的吓唬他：“我看就应该把你这个惹祸精踢出去！”

    狗方才不怕呢，老神在在：“我能给项目节省好几千万的成本，您舍不得，张总更舍不得。”

    又是一句绝杀。

    方星河的不可替代性，稍微有点国际视野的人，都能看清楚。

    他的扛票房能力当然不如李莲杰——红归红，却不一定能够反哺到票房上。

    欧美对方星河的了解，多半是基于三大关键词：东方古典美、功夫高手、与乔丹单挑。

    只有功夫高手与电影高度相关，然而缺乏观影信任。

    但他是极好的宣传点，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节省天量的宣传投入。

    张卫平也好，韩三坪也罢，他们并没有高度看好方星河的扛票房能力，粉丝对电影票房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强，小李子的文艺片该扑照样扑。

    他们是看好方星河的话题性，以及零片酬出演之后的超级性价比。

    方星河并不会过高估计自己的影响力，但他能够精准把握住对方的心理，并且在最恰当的时机勾起他们的躁动。

    眼看火候到位，他再次轻飘飘甩出鱼钩。

    “韩董，我讲句不太客气的话，李莲杰零片酬出演，最多只是节省3000万成本。

    而我一怒之下零片酬出演，既是人生中第一部电影，又是功夫片，又是跟李莲杰对打，效果至少翻倍，节省6000万以上。

    6000万成本，等于1.8亿票房，香江加上湾湾两个市场，能不能卖到1.8亿的一半那么多？”

    “那当然不可能！”

    卫萍一听到钱就过敏，斩钉截铁的回道：“这两个地方的本埠市场相当一般，有4000万人民币都要烧高香，还要和当地分成，根本不值钱的。”

    韩三坪又开始揉太阳穴。

    方星河这小子的筹码实在太厚，而且他本人还特别清楚筹码价值，实在太难搞。

    但凡换成别的事儿，他早都全力支持方星河了，哪至于如此纠结？

    可这事儿真不行，影响力太大，后果太严重。

    他试图做最后的尝试，或者叫抵抗。

    “小方啊，你的话都对，特别有道理。”

    老韩一副敦厚长者语重心长的模样，仔仔细细，从里到外的掰扯。

    “确实有那么一部分港台电影人和咱们不是一条心，他们的存在，确实挤压了内地的生存空间，很多人都不满意他们的嚣张气焰，今天是咱们自己人关起门来谈心，我可以坦白的讲，这些事我们都清楚，都不舒服。

    可是，我们真的没办法！

    内地哪有商业片的氛围？

    你也是要做导演的人，你现在掰着指头数，有几个内地导演靠得住？能拍好商业片？

    明星的差距就更大了，港台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国际巨星，次一档的也是亚洲巨星，双周一成，四大天王，四大美女，梅艳芳张国荣金成吾……我们怎么比嘛？

    《英雄》是一个只许成功不能失败的项目，我们需要港台的力量来把它做到尽善尽美。

    《卧虎藏龙》的成功，你看在眼里，难道就没有什么触动？

    李桉、叶锦添、袁和平、周闰发、杨子琼、章子仪，谁是成功的核心保障？功劳总不能按在子仪头上吧？

    我不是不理解你的愤怒，可我们现在确实弱，必须团结一切能够争取的力量。

    站在中国电影全局的角度上考量，中影必须保护好心向祖国的港台电影人，努力争取中间派。

    没有这种海纳百川的气度，把精力都放在内斗上，中国电影就完了！

    道理你肯定懂，能不能别钻这个牛角尖？

    最起码别在这个项目上钻，下一次，你开自己的项目时，一个港台电影人都别用，我给你公开站台！”

    韩三坪很真诚。

    以他的地位，原本不需要对方星河如此委曲求全的——如果不愿意好好做事，那他就是所有电影人的爹，想怎么搓弄就怎么搓弄。

    然而韩三坪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努力同方星河讲道理。

    方星河很受触动，可这道理，他不同意。

    韩三坪有勇气有魄力有韧性，唯独局限于历史惯性中，过于迷信港台的影响力。

    “韩董，我也和您讲几句真心话。

    或许正是因为《卧虎藏龙》的巨大成功，才让您开始迷信港台导演和港台明星。

    但这既不健康也不科学。

    《卧虎藏龙》能够成功，因为它是第一部基于西方视角拍摄的中国武侠片。

    顶级的江湖意境和轻功美学，新鲜，猎奇。

    扭扭捏捏的西方普世价值观——自由与责任的冲突、欲望与克制的挣扎、女性觉醒、浪漫爱情，再叠加上李桉的西化叙事，简单易懂能共情。

    至于索尼的发行策略，主演的国际知名度，冲奥成功之后的话题度等等，统统都是次要的非决定性因素。

    根本原因，仅仅只是李桉把一个极具新鲜感的题材拍成了西方人能看懂的专供版本。

    《卧虎藏龙》的国内票房只有1500万，是国人不懂武侠吗？

    不，单纯是因为它在我们中国人的眼中，不够好看。

    《泰坦尼克号》好看，因为全世界的爱情都一样。

    《卧虎藏龙》不好看，因为我们的武侠和西方人理解的武侠有着本源上的不同。

    所以暂且不提《英雄》应该怎么拍的问题，只谈演员，原本预定的那几个港台演员没有任何必要性。

    您认为他们是保障，我不这样认为。

    很多观众也迷信他们的号召力，我不迷信。

    正相反，我要打破这种迷信，告诉观众，没有他们，我一样行，甚至更行！

    《英雄》于我而言，不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项目，我想出名，我想赚钱，有更好的渠道和方案。

    您以为我是要用《英雄》来维护言出必践的权威，不对，我要维护的是不需要任何港台演员，单靠我们自己，仍然可以成功的信念。

    您也意识到了他们不好管，太骄横，可您下不了狠心去处理这种状况，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没关系，我是个蛮子，我来做这件事。

    我会将他们身上的光环粉碎，将他们的傲气彻底击溃，让他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意识到什么是正确的事。

    那种正确是：只有夹起尾巴真心合作，才能在这个蓬勃发展的时代中分润到我们赏出来的一口汤羹。

    韩董，您是分蛋糕的人，您要比我更加坚信——

    中国电影，永远以内地为主。

    大陆市场不排斥任何外来资本和外来电影人，但是，只有我赏给你们的，你们才能拿。

    我没开口，谁都不准动！”

    8月盛夏，16岁的方星河给48岁的韩三坪灌了好大一碗浓度超标的鸡汤。

    天气很热，风扇呼呼的吹着，韩三坪的心却越吹越烫。

    单靠这样的一番话，当然不至于让韩三坪全盘相信，他没那么容易忽悠。

    可方星河的态度，太不一般、太有感染力了。

    很多时候，你想说服别人，靠的不是逻辑，不是正确的道理，而是坚信这番逻辑的决绝姿态。

    自信、坚定、热烈，是最能够激发信任的情绪。

    《卧虎藏龙》的成功原因真是那样吗？

    韩三坪不清楚，一时间考虑不到那么深，可他全程注视着方星河，而方星河丝毫不回避，眼睛始终与他对视，那双清冽的眸子里，尽是刺目的光。

    那种光让他熟悉又陌生，让他浮想联翩。

    我们真能做到那种程度吗？

    把那群心有二主之辈收拾得服服帖帖，一声令下，再没有谁敢阴奉阳违，全都老老实实的为中国电影事业当牛做马？

    如果真能实现，那该多美好！

    其实他不太敢期待，在眼下这个时间节点上，没人敢那样期待。

    可他决定支持方星河，用一种忐忑的希冀，支持方星河进行这次尝试。

    “好吧，看来我是劝不动你了，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中影的份额让给你，我个人再帮你顶一顶压力。”

    压力从何而来，大家心里都有数。

    谋子忽然用力搓了搓脸，爆了句粗口：“妈的，看来我也得拼命了。”

    方星河郑重表态：“我会全力以赴。”

    谋子振奋了些：“剧本你也管吗？”

    “管！”

    方星河原本是不想掺和剧本修改的，可是最终面世的剧情简直是一坨屎，国内骂声一片，国际上也并不讨好。

    既然要用《英雄》打样，抡圆了胳膊扇人嘴巴子，那么票房当然是越高越好。

    要尽力了啊……

    事到临头，韩三坪忽然有些患得患失：“画面和色彩是谋子的统治区，不用我操心，小方，武指和剧作都挺耗费精力的，你有信心吗？”

    我可太有信心了。

    方星河眉梢一挑，桀骜扑面而来：“巧了不是？武打和剧情正是我的统治区。”

    如果只提打的漂亮，方武圣相信自己已经胜过李莲杰。

    协调大概率领先，而且自己身高臂长，形体更美，力量更足，能够不用威亚就拍出很多变态效果。

    至于动作设计……

    你们说巧不巧？统子里刚好有武术指导的职业选项！

    虽然他没有足够的星耀值把这玩意儿加到99点，89点的水平肯定不如袁和平程晓东，但他有后世的记忆，脑子里存着不少武侠仙侠的打斗画面。

    到时候特制几杆不同材质的大枪，用于不同特效动作，保证帅出观众们一脸血。

    想到那时的画面，方星河没飘，卫萍飘了。

    嘿嘿嘿一顿傻乐，根本合不拢嘴。

    摇头叹道：“创作方面，一谋+方少，武打方面，连杰+方少，这样的巅峰合作，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有第二次？”

    老韩都忍不住乐：“你可真敢想美事，如果不是要搞事，方星河这小子是心甘情愿跟人打配合的主？”

    谋子马上点头：“确实，最开始我找他的时候，给多少钱都不愿意挂副导，更不愿意碰剧本。”

    方星河笑而不语，并不接茬。

    于是，大家都意识到了，恐怕这真是唯一的一次三人同台。

    “算了，不想那么多，咱们先把这一次做好。”

    谋子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方星河亦然，只不过，他的期待更残暴一些——

    在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还来得及，我要亲手改变这段历史，打断所有高高在上者的每一块骨头！

    最终……叫你们想起我就恨，面对我就怕，敢怒而不敢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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