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锁帷子？”张温有些怀疑的问道：“能挡得住刀剑弓弩？”

    “将军可以亲手试一试！”公孙郝笑道：“除了长矛穿刺挡不住，刀剑弓弩皆难伤！”

    张温拔出佩剑，随手刺了那弩手两下，又横过剑锋在腰间割了一刀，只觉得自己的剑刺在一个极为坚韧的物体上，那弩手只是后退了一步，却没有受伤，张温喜道：“果然好甲，取弓弩来！”

    公孙郝应了一声，令那弩手将自己的弩送来，又将身上的锁帷子脱了，披在旁边的一个草人上。张温熟练的用山羊杆给弩上好弦，将弩矢卡入凹槽，用羊角压箭片固定好，对准草人，拨动铁柄，随着一声轻响，草人晃了一下。张温丢下弩，走到草人旁，只见弩矢钉在锁帷子上，但其箭尖只穿入一节小拇指的长度，就被锁帷子的铁环给卡住了，显然，这个深度是不足以对披甲人造成致命伤害的。

    “这甲真的很不错！”张温赞道：“让弩手外头再披一层羊皮袄子，这样敌人就看不见了！”

    “喏！”公孙郝笑道：“您还要试吗？”

    “不试了！”张温笑道：“交州兵甲如此犀利，无论是南匈奴还是鲜卑人，肯定都是比不上的，还试什么！”

    “是呀！”公孙郝笑道：“下官在宫中为郎官时，看到那些兵甲特别好的，不用问，多半是从交州来的，绝对错不了！”

    “是吗？”张温皱了皱眉头：“这么说宫里的郎官交州来的特别多了？”

    “这——”公孙郝顿时愣住了，他的额头上开始出现黄豆大小的汗珠，跪了下去：“末将该死，末将没有这个意思，使君请恕罪！”

    “罢了！”张温叹了口气：“你起来吧，一身甲胄，跪在样子成什么样子？”

    “多谢使君！”公孙郝站起身来，此时的他脸色惨白，一身冷汗，活脱脱大病一场的样子。张温看在眼里，心中暗想魏聪不声不响的已经将其影响力渗入禁中，着实可虑。大汉昔日不是没有权臣，但权臣的力量很少能渗入宫中禁中的，至多也就把手插入北军五校和城门军之中。天子凭借武装宦官和禁中的郎官，能够迅速组织起一支武装力量，控制尚书台，下诏四方，权臣就只有束手待死的份。

    但拜袁氏兄弟所赐，原本宫内侍奉护卫天子的武装宦官已经不复存在，而禁中的郎官魏聪也通过替换主官，更换人员等手段，逐渐插手其中。至于北军五校，虽然魏聪并没有将其抓在自己手里，但司隶校尉是他的人，在京师驻军大量增加的情况下，北军五校也没有了昔日那种绝对胜负手的地位了。这么看来，即便当今天子已经成年，恐怕也不太可能从这个人手中夺回权柄了。

    “使君，使君？”

    “怎么了？”张温停下脚步问道。

    “还要往前面走吗？前面就是壕沟了！”公孙郝小心翼翼的问道。张温闻言一愣，才发现自己方才心里有事，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营区边缘了。不由得笑道：“罢了，我们先回去吧！”

    得到了增援的张温，不管心里对雒阳的局势有什么看法，还是迅速行动了起来：他将手下的军队分作四队，每队再配上相同数量的属国兵（即匈奴兵），开始在沿边巡逻起来。在汉军刚刚遭到挫败，人心动摇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彰显汉军的军事存在，这样才能慑服那些已经动摇的沿边各部，争取下一步行动的时间。

    ——————————————————

    晋阳。

    “张温倒是个明白人！”张奂长叹了一声：“他这么做，至少沿边的那些家伙要平静些了。我这里和檀石槐就好谈一些了！”

    “是呀！至少南匈奴各部没有倒过去，那休屠格对檀石槐来说就没那么值钱，那就可以谈！”说话的太原郡主薄王练就是本地人，对于当地的情况要比刚刚上任的太守要清楚得多。可谓是一语道破天机——对于张奂来说，最好的情况是避免与鲜卑发生大规模的军事冲突，用钱或者别的手段把休屠格给换回来。而要做到这点，就必须确保南匈奴各部对大汉的忠诚，至少确保大体上的忠诚；只有这样，檀石槐才会接受大汉的条件。

    而反过来对休屠格来说，他如果不想被檀石槐卖掉，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招诱更多的匈奴人来，他麾下的匈奴人越多，檀石槐出卖他的概率就越低，最好是挑起汉军和鲜卑人的直接大规模战争，那他就安全了。

    在这种情况下，汉军一方的策略就是以大军押后，派出小股精锐部队巡边，这样即不会刺激檀石槐，让其认为汉军要出塞，又能阻止休屠格继续招诱南匈奴各部。

    “嗯！这简直是独木桥过河，迎面又来一人，进亦难，退亦难呀！”张奂叹道。

    “将军不必如此！”王练笑道：“照在下看，情况倒也没有那么糟糕？”

    “为何这么说？”

    “至少雒阳那边还能体会边郡的难处！”王练笑道：“您来晋阳也有些时日了，前头战事不断，不利的也有几桩，可雒阳来的唯有兵甲粮秣援兵，却没有申斥的诏书旨意，也没有令大军行止进退的中官监军，这可不易呀！”

    “这倒是！”张奂闻言笑了起来：“这么说来，的确都是大将军和太皇太后的恩德了！”

    “既然大将军和西宫如此沉稳，那您就更不用急了！”王练笑道：“其实若能找到休屠格的所在，派人将其直接除去了，那就最好了！”

    “若是如此，那自然是最好了，不过我听说那厮十分精明狡猾，平日里身边只有二三十骑，四处游荡，居无定所，有时候一晚上要换两三个地方，有了劫掠目标时才临时召集部众，获得战利品先让部下挑选，最后自己才拿。像这么一个精明狡猾的家伙，要想除去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吧？”张奂看到王练笑而不语，突然醒悟过来：“莫非你已经有了成算？速速道来！”

    “成算说不上！”王练笑了笑：“不过的确有一个机会，您应该知道这休屠格虽然是南匈奴单于的长子，但其母血脉卑微，不过是一个女奴吧？”

    “不错！”

    “这休屠格能够平安长大，全凭与其母同帐的一个女子，节衣缩食，待如己出。后来休屠格长大了，声名渐显，成为了南匈奴的一方酋雄，他也待这个妇人如亲母一般，每得珍奇之物，便奉于这女子帐内。若有病症，则延请名医，昼夜侍奉汤药，虽困倦亦不息。虽盛怒欲杀人，若此妇人一开口，便息怒释之。”

    “嗯，想不到这休屠格虽为蛮夷，亦懂的我汉人的孝亲之道！”张奂道：“你的意思是让这女子招诱休屠格回来？”

    “哪有这么简单？”王练苦笑道：“这女子年纪已经不小了，她视休屠格如自己亲儿子一般，又怎么会让休屠格回来把性命交在别人手上？我的意思是，放出消息去，就说这女子病重将死，也没有几日了，然后派人在其住处四周埋伏，待休屠格回来探望，就——”说到这里，他攥紧拳头用力向下一挥，其意思不言自明。

    “这种时候，那休屠格难道不会想到是个圈套？”张奂露出了犹豫之色。

    “此计也就四五分把握，不过即便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

    “这倒是！”张奂点了点头：“那女子在哪里？”

    “在云中郡！”

    “嗯，那就只能劳烦张温一番了！”张奂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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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岗下，又高又软的草将休屠格包围，他放慢马速，跳下马来，让自己愉快的淹没在黄绿色的海洋里。他的随从、伴当或者说兄弟们被无边的草海淹没，他能听到他们在高地上的唿哨和叫喊声，休屠格重新变得孤身一人，就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一样。他不加理会，继续向前而去，沉浸在草海底部。

    绿浪将他完全吞没，空气里充满了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混杂着马臊味、汗味，以及他身上的气息。匈奴人的气息、草原的气息，自己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主人，休屠格开心地笑了，深深地呼吸着这一切，比起汉人精巧华丽绸缎，礼节、器具、食物，呆在这里更让自己觉得自在。他突然有股冲动，只想踩踩脚下的土地，在厚实的黑土壤里动动脚趾。于是他丢开缰绳，让坐骑去吃草，然后脱下脚上长靴。

    合罕像一阵夏季暴风般突然冲到休屠格身边，死命扯住缰绳，马痛得前脚高举。“单于，您为何丢下我们？”他大声喊道：“这里我们根本找不到您，要是遇上汉人或者那些叛徒，谁来保护您呢？”他自马背一跃而下，险些摔了一跤。他满脸通红，挣扎着站起来，脸上满是焦虑。

    “谁来保护我？”休屠格笑了起来：“为何我需要保护？这片草原就会保护我，只要在这片草原上，我就是安全的。汉人也好，那些叛徒也罢，不管他们的盔甲如何坚固，刀剑弓弩如何厉害，在这片草原上也伤害不了我！”

    这时其他的随从们也听声音靠拢过来了，休屠格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放松一点，都坐下来，你们要明白一点，草原才是我们最大的依仗。你看看，我们有马，马可以吃草，我们可以喝马奶，射猎，采集草实过活。夜里找一个避风处，用皮裘一裹就可以入睡。

    汉人进入草原需要车来运送辎重，需要修筑壕沟，需要帐篷，需要各种各样的物件，不然他们就会生病，就会衰弱，就会像虫子一样成千上百的死掉。只要我们分散开来，呆在隐蔽偏僻的地方，汉人就算有再坚固的盔甲，再强劲的弓弩，再多的士兵，也拿我们没有办法。饥饿，干渴和疾病会替我们把汉人消灭掉，而我们无需射一箭，挥一下刀！而我们只需要等待，等到汉人疲惫的时候，再重新聚集起来，攻击他们薄弱的地方，焚烧庄稼，掠夺我们需要的东西！”

    随从们发出一片欢呼声，不过只有二三十人，他们的声音很快就在广袤的草原上消失了。

    “至于我们的同胞们，他们已经忘记了匈奴人的荣光，他们被汉人的丝绸、珍贵器皿，酒，还有甘美的食物吸引住了。这让他们变得衰弱，变得卑微，变成了汉人的奴仆和守门人。按照汉人天子的命令，我们去攻打草原上的乌桓人、北匈奴人、鲜卑人，但是胜利并没有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汉人天子是不会允许他的属国强大的，如果我们变得强大，汉人天子就会用各种阴谋诡计来陷害我们，分裂我们，让我们自相残杀，重新衰弱下去。汉人就是这样，当你弱小的时候，他会帮助你，保护你，给你粮食，牛羊，牧地；但一旦你重新强大起来，他就会害怕你，妒忌你，千万不要对他们有幻想，否则只会死于汉人的甜言蜜语！”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有人问道。

    “很简单，等待，耐心等待！”休屠格笑道：“汉人的将军现在正在寻找我们，用悬赏和诡计想要杀掉我，用许诺想要从鲜卑人那儿把我买过去。

    汉人总是这样，他们很聪明，总想用省力的办法，走最短的路达到目的。而我应该做的就是保持耐心，不断更换地方，告诉每一个我们遇到的匈奴同胞，到草原上来，在那儿我们才能重新变得强大，等待机会。总有一天，撑犁孤涂的旗帜会重新飘扬在草原的上空，笼罩着每一个匈奴人的子孙！”

    随从们沉默了片刻，突然有人向休屠格跪下，大声喊道：“带领我们去征服吧！单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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