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夫妇大约四十来岁，穿着甚是寒酸，完全就是贫苦农民的打扮，他们的脸上布满沧桑，半生尝尽了生活的苦楚，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

    禁军都头打量二人，神情显得有些不耐烦。

    “袅袅”这个名字，宫里的人知道的不多，打死他们也不可能跟最受宠爱的贵妃娘娘扯上关系。

    “没有没有，你们找错地方了，这里也是你们能逗留的地方么？若再不走，当心被开封府拿问治罪。快走快走！”都头不耐烦地驱赶夫妇二人。

    在这座偌大且威严的皇宫前，夫妇俩根本没有底气，闻言禁不住浑身瑟缩了一下，连连道：“好的好的，打扰官爷了，我们这就走。”

    转过身，丈夫叹了口气，喃喃地对妻子道：“不是说袅袅已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了吗？难不成我们被人骗了？”

    妻子也满面愁苦地道：“大抵应是被人骗了，我们的盘缠都花光了，接下来可咋办。”

    夫妇二人的对话声音不大，但却一字不漏地传进都头的耳朵里。

    都头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喊道：“二位且慢！”

    夫妇二人转身，都头的脸色已有些苍白，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道：“您二位刚才说的‘袅袅’，是宫里的贵妃娘娘？”

    丈夫叹道：“总归要见面才知道，我们只是听人说起，她是我们的女儿，失散多年了，近年才得了她的消息。”

    都头的腿都有些发软了，幸好刚才听到了这对夫妇的对话，不然自己的下场不知如何凄惨。

    心中暗暗埋怨不已，你们直接说找贵妃娘娘不行吗？

    “袅袅”，谁特么知道谁是“袅袅”？

    若被官家知道自己刚才差点把贵妃娘娘的父母赶走，自己应该会被官家吊在旗杆上随风飘扬吧。

    都头本是低级武官，粗鲁不文的汉子此刻竟奋力挤出笑脸，试图弥补刚才丢掉的印象分。

    “您二位刚才说，贵妃娘娘是二位失散多年的女儿，可以问问是怎么回事么？”

    丈夫叹了口气，道：“当年太穷，生下来后真的养不活，不到一岁就把她送人了，后来有人告诉我们，如今袅袅出息了，好像成了贵妃娘娘，我们……实在想念她，就从真定府一路走到汴京。”

    “不强求她认我们这对父母，远远看她一眼，记住她如今的模样，也就足够了，官爷能否通融一下，行个方便？”

    都头的脸色变了又变。

    没想到贵妃娘娘的身世如此可怜，更没想到她的父母会突然找上门来。

    这事儿太大，不是他这个小小的都头能做主的。

    他只要把事情报进宫里，就没他的责任了。

    于是都头笑道：“二位且请稍候，末将派人进宫禀奏一声，如何定夺，还得让宫里的贵人来决定。”

    夫妇二人脸色一喜，忙不迭躬身道谢。

    …………

    一个震动宫闱的消息，很快传进了宫里。

    都头进了宫，禀报了上级武官指挥，指挥不敢决定，上报禁军诸班直都指挥使狄谘。

    狄谘闻报怔了半晌，沉思之后，决定亲自来到宫门外，见到了这两位中年夫妇，客气地询问了几句后，他也辨不清真伪，于是再次上报，这回报到了郑春和的面前。

    郑春和听说是贵妃娘娘的父母寻来，而且还是失散多年的父母，顿时为难了。

    这对夫妇的真伪且先不论，就算是真的，当年夫妇俩把不到一岁的贵妃娘娘送人，如今贵妃娘娘腾达显赫了又寻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贵妃娘娘会不会认他们？

    事关宫闱秘辛，必须谨慎处理，于是郑春和也亲自来到宫门外，当面见了这对夫妇，仔细询问了一番，仍不知真假。

    毕竟袅袅不到一岁就被送走，问起袅袅的模样，这对夫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婴儿时期的容貌跟长大后是完全不同的，夫妇二人期期艾艾，始终对不上号。

    夫妇俩接连被人询问辨认，见询问他们的人来头越来越大，身上散发出来的官威简直能把他们的脊梁压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户夫妻自然愈发紧张不安。

    他们终于亲身见识到了什么是皇权威严，什么是天家贵胄。

    凡人误闯仙宫，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郑春和和颜悦色问到最后，夫妇俩已是手足无措，说话愈发词不达意。

    安排宫人将夫妇俩安顿在汴京的馆驿里住下后，郑春和回了宫，站在福宁殿门外来回徘徊。

    一场父母寻亲的意外，结果最后为难的人却成了郑春和。

    福宁殿内，赵孝骞正在教赵昊认字。

    跟许将谆谆善诱的教育方式不同，赵孝骞教得很直白。

    “跟着爹一起念，丧彪，丧，彪……”

    赵昊一脸懵懂，傻乎乎地跟着念：“丧，彪。”

    “对喽！以后你走在大街上，别人突然大叫一声‘丧彪’！你怎么回应？”

    赵昊想了想，清脆响亮地大叫一声：“哎！”

    “丧彪！”

    “哎！”

    “丧彪！”

    “哎！”

    袅袅满脸黑线地看着这对父子俩玩得不亦乐乎。

    本来父亲抱着儿子坐在膝盖上教认字，多么温馨幸福的画面，谁知父子俩一张嘴，画风就违和了。

    “官人，您能认真点吗？好好教他的大名，莫教这种歪门邪道好不好？姐姐若是听见了，肯定暴跳如雷。”袅袅无奈地道。

    赵孝骞认真地道：“行走江湖，一个威风的外号比大名更重要。”

    “将来儿子若是从军领兵，走在大营里，士卒叫一声‘赵将军来了’，多么平凡普通，将士们爱搭不理多尴尬。”

    “但若是在大营里，士卒大叫一声‘丧彪来了’，啧！听听，就算没见着本人，听名字就知道这人恶贯满盈不好惹，就跟大营里突然窜出了一条疯狗似的，简直人见人怕，将来哪个手下敢不服？”

    袅袅愕然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赵孝骞垂头满眼怜爱地看着儿子，大叫道：“丧彪！”

    “嗷呜——！”

    袅袅苦恼地叹气，父慈子孝的画面固然幸福，但……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郑春和终于还是悄悄走进殿内，站在赵孝骞面前，又看了看袅袅的表情，几番欲言又止。

    赵孝骞低头逗弄着儿子，头也不抬地道：“老郑啊，有话就直说，不要搞出这么一副纯情羞涩少男要表白的样子，恶不恶心。”

    郑春和躬身应是，然后转身朝袅袅行了一礼，才道：“宫门外来了一对夫妇，他们说是……贵妃娘娘的亲生父母，从北方真定府一路走来汴京寻亲的。”

    “禁军诸班直都指挥使狄谘将军亲自盘问过，奴婢闻讯后也出宫门见过，但一时辨不清真伪，所以奴婢特来请示官家和贵妃娘娘，如何处置才好。”

    赵孝骞闻言赫然抬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袅袅却腾地起身，脸色苍白，眼眶迅速蓄满了泪水。

    赵孝骞走到她面前，双手按着她的肩，示意她冷静。

    “老郑，这对夫妇确定是袅袅的亲生父母吗？”赵孝骞沉声问道。

    郑春和苦笑道：“奴婢当面问了许多贵妃娘娘的事，可他们语焉不详，当年贵妃娘娘不到一岁就被夫妇俩送走了，时间太遥远，这对夫妇很多事情也记不清楚，可又不能断定他们是冒充的。”

    “所以奴婢实在为难了，不得不向官家禀奏。”

    赵孝骞的双手下，袅袅的肩头颤抖得厉害，情绪显然非常激动。

    沉思片刻，赵孝骞又问道：“时隔多年，这对夫妇是如何知道袅袅如今的身份，以及他们是如何得到的线索寻来的？”

    “奴婢也问过了，这对夫妇只说是有人来他们定居的村庄告诉了他们，他将贵妃娘娘曾经的过往，如今的身份等，皆说得非常详细无误，这对夫妇半信半疑之下，遂筹集了盘缠，一路来到汴京。”

    赵孝骞皱了皱眉，俯身看着激动到失语的袅袅，低声道：“你先冷静，事情有点蹊跷，待查实了再相认也不迟，不然认了俩假货回来当爹娘，传出去也是一桩笑话，对你的打击也更大。”

    袅袅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了情绪，侧头朝赵孝骞展颜一笑：“妾身现在冷静了，放心，不会让官人担心的。”

    “真伪的问题，便交给官人辨别了，妾身什么都不问，就等官人的消息，好吗？”

    赵孝骞怜惜地揉了揉她的脸，笑道：“好，事情交给朕，你放心，一定给你个答案。”

    袅袅垂睑，眼泪还是簌簌而下，但她的脸上仍带着笑，这些年孑然求生的辛酸，被命运拿捏左右的痛苦，孤苦柔弱无依无靠如浮萍般的命运，此刻全部涌上心头。

    当她终于遇到了此生的良人，他像个英雄般横空出现，挽救了她的悲苦命运，当她的余生越来越幸福，越来越亮堂之时，父母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袅袅想笑，更想哭，可她这些年独自承受悲喜的坚强性格，让她忍住了所有不合时宜的冲动。

    官人说的没错，这对夫妇的出现颇为蹊跷，一切等查实了再说。

    袅袅走到赵昊面前抱起了他，柔声道：“走，娘带你去坤宁殿玩耍，好不好？”

    说着袅袅告退，顺便朝郑春和感激地点点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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