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早点回来哦。”

    三川镇的门口，赵炎眼含热泪，向道路尽头渐行渐远的罗素挥袖告别。

    十三年的陪伴，这一下子离开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只看他这一回能不能一战功成，要是成了，他起码还能再陪罗素四百年，若是不成……

    听天由命吧。

    等到罗素的气息彻底消失，赵炎的脸色便兀然一变。

    由原先的不舍无缝切换到冷厉。

    转身离去。

    而罗素在感受到师父的视线从自己的身上移开之后，同样是深深一叹。

    踏步而出，移星易斗。

    师父的生机，当由弟子来夺取。

    且让这片星空，在今夜，为你我师徒二人，闪烁起来。

    ……

    吴府。

    在一夜的休整过后，求法者们齐聚一堂。

    崂山兄弟顾前顾后取出一面铜镜。

    “这是何物？”这面铜镜材质不凡，即使是身为普通人的吴老爷也能一眼看出这并非是凡间之物。

    “我们崂山祖传的法宝——寻法宝镜。”顾前介绍道：“只要附近有求法者或是法尸出没，此镜便会产生反应，我们兄弟再以法力催动，就能在铜镜中显现出那位眼中看到的景象，有了此物，我等追寻法尸难度就会大大降低。”

    这么神奇？

    三真法门早已落莫，马朝和弟子们哪里见识过如此神奇的宝物，纷纷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咦？阿光去哪了？”黄二果回头刚想和高皓光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这位师弟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影。

    “那个小弟弟吗？他刚刚出去了。”戴着大头娃娃头罩的海山了回答道，他亲眼见着那个白毛少年忧心忡忡的走出大门，好像是往彼岸山那边去了。

    “这臭小子，现在出去做什么？”马朝骂骂咧咧的嘟囔了一句，倒不是因为小弟子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害自己丢了脸面，而是担心现如今三川镇法尸出没，这小子只身一人遭受到危险。

    “喂喂喂！宝镜有动静了！附近有法尸出没！”

    便在这时，顾前突然指着镜子说道。

    兄弟二人合力催动宝镜，镜面一阵扭曲，随即清晰，在那法尸的视角下，两个孩子的尸体正被分吃着。

    “该死的法尸！这么小的孩子都能下得了手，去灭了他！”吴老爷见到这一幕当即怒目圆睁，他瞧着法尸周围的场景，迅速锁定了法尸所在的位置，众人气势汹汹的前去堵人。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一个巴掌大小的小人从房梁上跳下，紧紧跟着他们。

    另外一条街道的面人摊位上，借由小人，赵炎可以轻易的看到吴府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崂山兄弟的法宝的确有些烦人，即使是他也不敢轻易泄露气息，

    这个正在吃人的法尸是他三年前无意发现的，他严厉禁止对方在三川镇范围内对孩童与无辜之人下手，只是最近由于三真传人的事情，他对其的管控松懈了许多，让其觉得有机可乘。

    好在这孽障倒不是没有一点用处，还可以为他先吸引一波火力，于是他便放任了对方这一次对孩童下手。

    至于因果报应什么的，无所谓了，这就是他的所思所想，无可辩驳。

    他只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他会不择手段。

    当然，若是有正派人士来此将他诛灭，他也毫无怨言，因为做了就是做了。

    “喂！该交保护费了！”

    观测被打断，因为摊位前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三川镇有名的地痞流氓王大癞来收保护费了。

    罗素曾想过使些手段灭了这丫的，但被赵炎阻止，因为据赵炎走访，王大癞虽说脾气差了些，但收钱是真办事，只要被他收过保护费的，其他人再想找麻烦就得先过他那一关。

    毫无意外的，把银子全给罗素做路费的赵炎因为没有交齐保护费被地痞流氓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正在前往彼岸山寻找灭尸符箓的高皓光恰好遇到这件事，本着惩恶扬善的想法，来了一出英雄救狗熊，出手将赵炎从王大癞手上解救。

    两人因此结下缘分，就着未来能不能让人吃饱饭的问题交流起来。

    而在无人发觉的角落，三真同月令熠熠生辉，一道虚幻的漩涡缓缓打开，又在瞬息关闭。

    “……”

    来了。

    彼岸山顶，罗素睁开双眼，虽然时间很短，但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星辰闪烁间，一缕念头裹挟着两个纸人沿着时间因果的脉络，顺流而下。

    这股气息，是师娘？

    嗯，很完美。

    罗素起身，毫无顾忌的开始将自己的灵识散发出去。

    两点之间确定一条直线。

    虽然这句话用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但罗素的确是这样做的。

    他存活于现世，又在未来留下锚点，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这百年之间的每一时每一刻，留下自己的气息。

    虽说在世界察觉到他所作所为的那一刻开始，因果律之罚就已然降临，但这种程度的罪罚，即使和时间长河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冲刷叠加在一起，也都不能阻止他的动作。

    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只待我打通这条通道。

    正感动着，罗素余光瞥到正在与高皓光夸夸其谈好不热闹的赵炎，突然嘴角一抽，因为他正见到被戳破了法尸身份的赵炎正将凝聚着回天血身法门的血人塞进高皓光的嘴里。

    罗素：

    (￢_￢)

    →

    （；￣д￣）

    →

    (〝▼皿▼)

    好你个赵二火！

    我在这累死累活的救你狗命，你竟然背着我想再收一个徒弟。

    这和父母背着儿子生二胎有什么区别。

    更别提他这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他的面进行的。

    这叫什么，徒目前犯！！！

    气死偶嘞！

    无能狂怒了一会儿，罗素叹了口气，算了，谁让他是他师父呢，原谅他了。

    另外一边的战斗也很快开始。

    那个掌握着神通【飞禽走兽身】能够自由变化各类飞禽走兽的法尸已经被八人找到，几人一路追逐，在罗素的影响下，不偏不倚的朝着彼岸山的方向逼近，在彼岸山前被截停。

    崂山术法能够操纵鬼物主攻，五行门以五星术法辅助，再配合上三者法门三真借宝法的大型aoe伤害，不过多久法尸便已重伤。

    这还是在海山了没有出手的情况下。

    “与你交流的很开心，不过现在为师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等为师解决了麻烦，再回来找你，回头再介绍个师兄给你认识。”

    赵炎通过置换之术将本体与化身位置互换。

    他的心情可谓是极为不错。

    因为追到这里的三真门人连一个小神通者都不存在。

    即使姜明子给他们留下了什么符箓宝器，以他们的能力也完全支撑不起。

    在赵炎走后，高皓光没有一秒钟的犹豫，朝着彼岸山石碑的位置连滚带爬的跑去。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赵炎那一瞬间的杀意针对的对象是谁。

    不过多久，赵炎以压倒性的实力将顾前、顾后、阿炮三人击杀，正当他想要取马朝师徒三人性命时，海山了现身阻止，他手上的伞形法器名为片刻长生撑花，可以使伞下除使用者以外的事物的时间减慢到0.05倍。

    依靠着这件法宝，天赋本就极高的海山了在赵炎手下苦苦支撑着。

    眼见着海山了落败，三真门人即将全军覆没，高皓光终于取到了姜明子给他留下的三张符箓——

    【三真天降神兵符】、【三真散王剑阵符】、【三真通玄造化符】

    第一张符箓可以汇聚土石，召唤拥有不俗战力的神将。

    第二张符箓发动后能驱使众多金色光剑组成剑阵。

    第三张符箓属于辅助型符箓，无需法力催动，便能够使【三真散王剑阵符】的威能翻倍。

    凭借着三真天降神兵符，高皓光可以在短时间里与赵炎的神通【大孽血身】抗衡。

    凭借着三真散王剑阵符，高皓光可以将赵炎彻底湮灭。

    罗素坐视这一切。

    欲要使其生，必先使其死。

    终于，在那漫天盘旋好似海中游鱼的金色剑阵下。

    赵炎的身体被摧毁，仅剩下一个头部，重新演化出身躯，但他生机已断，再无复生的可能，他直面了自己的死亡。

    “真是狼狈啊。”赵炎看着自己如今的模样，叹了口气：“幸好没有被阿罗看到，不然又要被狠狠地嘲笑一番了。”

    “阿罗？是你的那个大徒弟吗？”高皓光问。

    “是啊，他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如果你见到他的话，应该也会喜欢上他的。”赵炎点了点头，目光却在高皓光身后的一个方位凝滞。

    高皓光也注意到赵炎的异样，急忙回头看去，那里，一道虚幻的光影在凝聚，幻化做罗素的身影。

    “阿罗？”赵炎颤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师父你让我早去早回的吗。”罗素叉腰笑道：“放心好了，青山镇的那具法尸已经连渣都不剩了。”

    “啊……为师这副模样，让阿罗你失望了吧。”赵炎挠了挠头，被徒弟看到如此难堪的模样，他这个做师父的，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别傻了，我可是一直都知道的。”罗素走到赵炎的身前，指尖凝聚出一点蒙昧的灵光：“师父，信不信弟子。”

    “别做傻事。”赵炎叮嘱了一声，对于罗素的成长很是欣慰，随即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那么，师父，百年之后再见，记得把我做的礼物带给师娘哦。”罗素一指点在赵炎的眉心，这一指，点碎了赵炎最后一丝生机。

    在高皓光的视角下，眼前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色彩，宛若变成了老旧的照片，紧接着，此间的空间时间便如同老式电影那般卡顿，而后倒放。

    这三年间，赵炎在三川镇造下的，或因他而产生的杀孽，一个接着一个的重新活了过来。

    比如今天上午时被法尸杀害的两个孩子，比如吴老爷被误杀的长子，再比如……

    这些人里，罗素一一选取其中业力深厚的，挨个单杀。

    身死，业不消。

    赵炎造下的因果业力，罗素一并承下。

    “你想做什么？”高皓光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且看好。”罗素缓缓的伸出手，攥紧，在肉眼无法观测的世界里，千千万万缕无形的脉络被罗素握住，一股难以理喻的威能降临到罗素的身上，使得他周围的空间都陷入莫名的凝滞。

    虚空和世界自他为中心开始破碎，层层叠叠的泡影交叠着充斥了整片天地。

    一切好似都变得虚假。

    “他化自在，他化万古。”

    罗素的念头炸开，朗朗晴空，无数星辰流转起来。

    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被其掩盖，天地一片白茫茫。

    混沌衍化的虚无中，罗素感受到了时光涌动，水流奔腾，混沌中似有秩序诞生。

    今人何时初照月，今月何时照古人。

    天地悠悠，亘古苍苍，为漫天星辰，始终照耀人间。

    依托这轮自地球诞生而起便相伴左右的太古星辰，他将自己的投影投放到古往今来的每一个瞬间。

    在这浩浩荡荡的时间长河之中，他就像是一个技艺精湛的手持着手术刀的医生。

    将赵炎身为人类的身躯截取，又将他身为法尸的所有记忆拓印，以回天血身重新塑造出身体，让他顺流而下。

    公元2020年，三川镇。

    彼岸山上。

    无数世神组成员面前。

    那天穹之上，一轮明月悬挂高天，洒下盈盈光辉。

    无数星光交织。

    虚无与现实之间，一个纸人握着另一个纸人凭空诞生，落到身处包围圈之中的上官宵的手中。

    纸人上，一滴血陡然溢出，而后扩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为一具身躯。

    “阿炎！”上官宵难以抑制心中喜悦的抚摸着爱人的脸颊。

    “师姐？”赵炎睁开双眼，他感受着自己体内跳动的心脏，鲜活的生机，难以置信。

    这里是哪里？

    我又是怎么从法尸重新变化成人的？

    是阿罗？

    无数的疑问在心头炸开。

    他想起了罗素最后时刻对他说的，百年后再见，连忙问道：“师姐，如今是哪一年？”

    “用公元纪年来算的话，2020年。”上官宵答道。

    “喂！你们在搞什么！还打不打。”

    这一代三真法门的传人周六晴和三真同月令持有者段星炼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尤其是段星炼，不久之前，他可是明明白白的从三真同月令里看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赵炎，本该是百年前就被诛灭的法尸，如今又为何会以人的身份现世。

    “对了，师姐，这个送给你。”赵炎张开手，露出其中有些皱巴的纸人，上官宵不明所以，但赵炎的请求她向来不会拒绝。

    她握住了纸人，她死了，她又活了。

    就如同赵炎一样，以人的身份在2020年存活。

    在算不上太过遥远的1906年时空，又一段因果被转嫁到了罗素的身上。

    不过对他而言，无所谓了。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万般因果，尽加吾身。”

    他长长一叹，恰似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像是无尽岁月，又像是刹那芳华，群星在寂灭中枯荣轮转。

    无数道既虚幻又真实的因果锁链将罗素所在的时空牢牢包裹。

    前所未有，史无前例，已无法用言语表述的因果律之罚降临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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