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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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婷睁着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一整夜,她都没怎么睡。
黑暗里,管尧那张失了血色的脸总在眼前晃。
五点刚过,吴婷掀开薄被下床。
蜂窝煤炉子封了一夜,炉膛里只剩下些暗红余烬,她熟练地捅开炉子,添上两块新煤,坐上那把熏得黢黑的铝壶。
用冰凉的隔夜水抹了把脸、刷牙,吴婷抓起钱袋开着面包车出门。
市场里已人声鼎沸,空气混杂着鱼虾的咸腥、活禽的臊臭和汗水的酸味。
吴婷下车,从固定摊位取走早就定好的菜,再买了份白粥和两个煮鸡蛋。
回到家,炉子上的水正好滚开,热气顶着壶盖噗噗作响。
玉河已经醒了,揉着眼睛坐在床边,刘阿妮正在厨房下面。
吴婷把菜放进灶台下的竹筐里,语速很快,“阿妮,我得去医院。菜你分好,送到素玲和文丽那儿,剩下的,你和玉河在家做。做完饭分装好,放进车里泡沫箱盖严实。”
刘阿妮拉住她胳膊:“行,婶子,你放心去。管叔,要紧不?”
“现在在住院观察。”吴婷没多说,拿上粥和煮鸡蛋,匆匆出门。
清晨的海城医院走廊,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
吴婷推开病房门,空气滞闷,管尧侧躺着面向墙壁,姿势有些别扭。
她放轻脚步,将早餐放在床头柜。
管尧翻过身,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吴婷打开粥盖,舀起稠白的米粥,管尧沉默地张开干裂的嘴唇。
吴婷垂着眼,专注地一勺一勺喂着。
粥很快见了底。
吴婷放下粥盒,拿起鸡蛋,在桌沿轻轻一磕,仔细剥着蛋壳。
她把剥好的鸡蛋递过去。
管尧皱眉:“你吃。”
吴婷固执地往前送了送,鸡蛋碰到他的唇,管尧一口咬进嘴里。
吴婷起身出去,在医院门口的小报亭买了份当天的《海城日报》和《故事会》回来。
她翻开报纸,一字一字地念给他听。
管尧认真听着,背上的疼痛似乎被这平缓的声音压下去一些。
上午十一点,吴婷接了半瓶温水回来,放在管尧手边能拿到的地方,着急道:“我得走了,等我卖完盒饭就回来看你。”
管尧立刻说,带着刻意的轻松,“你不用来回跑,折腾。”
吴婷拎起布兜,“我不怕折腾,我先走了,有事叫护士。”
门轻轻关上。
病房里只剩下管尧一人,身体里那股强撑的劲儿一下子泄了,他重重地靠回枕头上,闭上眼,眉头拧成一个死结,肋骨和后背的钝痛,一波接一波。
好疼。
真他妈的疼。
可这疼比不上心里的憋闷。
吴婷回到筒子楼,刘阿妮已经把最后几个饭盒装好,摞在面包车里。
玉河坐在小凳子上,捧着个豁口的碗,正扒拉着剩菜。
吴婷抓起搪瓷缸子灌了几口凉白开,坐进面包车,车子汇入正午喧闹的街头。
工地门口的老位置,树荫底下。
吴婷掀开泡沫箱盖子,热气裹着菜香立刻散开。
“老板娘,今天还有酱肉没?”黑红脸膛的汉子凑过来。
“有!管够!”吴婷挤出笑,手脚麻利地分发饭盒。
一个工地,两个工地……面包车在尘土飞扬的街道间穿行。
跑到第六个工地,工头叼着烟卷,皱着眉翻看饭盒:“吴婷,你这肉……见少啊。工友们出大力气,肚子里没油水可不行。”
吴婷心一沉,脸上赔着笑:“瞧您说的,分量足着呢,肥膘少了点,精肉可没少放。”
工头哼了一声,算是揭过。
他只是想挑点毛病而已。
发完最后一份盒饭,吴婷靠在车门,松了口气,开着车又往医院赶。
护士刚给管尧换完药,管尧赤裸着上身趴在床边,下巴线条绷得死紧,嘴唇咬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听到门响,管尧迅速抓过搭在床头的病号服,想盖住自己。
“哎!跟你说了不能乱动!”护士板起脸,声音又尖又急,“刚清理完伤口,药膏还没吸收呢!趴回去!老实点!”
她转头,语带责备的对吴婷说道,“你作为家属,一定要看着点!让他老实趴着,至少趴够半小时,等药膏干了!再这么毛手毛脚,好得慢,遭罪的还是他自己!”
吴婷被这连珠炮似的训斥砸得有点懵,连忙点头:“好的,好的。”
护士端着托盘哒哒哒地走了。
管尧僵硬地趴在那,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泛红的耳朵根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不想让吴婷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像砧板上剥了皮的鱼。
吴婷抬眼,看到床头柜上有个掉了漆的白搪瓷盆,里面是护士留下的半盆温水,水上漂着块半旧的毛巾,她走过去,手指探了探水温,拿起温热的毛巾,轻轻贴上他的后颈。
管尧的身体震了一下。
“别动。”
毛巾沿着他的肩颈线条,轻柔地擦拭,动作小心地避开纱布覆盖的伤处。
管尧全身的感官都背叛了他,不听使唤地集中在那只拿着毛巾的手所到之处,热度烫得他心头发慌。他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呼吸变得又沉又重。
终于,毛巾擦拭的范围到了尽头。
吴婷停下动作,把毛巾放回水盆里,水已经有些凉了。
“我去洗洗。”她端起脸盆,转身走向门口,步履如常。
门板合拢,管尧好似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一下,又一下。
走廊里,吴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麻。
她用力甩了甩头,端着盆走向水房。
下午,吴婷就守在病房里,给管尧念了一个又一个《故事会》里的故事。
管尧大部分时间趴着,偶尔侧过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阳光透过窗户,给她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管哥!”一阵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王阳和一群建设局的同事提着个大袋子走了进来。
吴婷放下手上的故事会,站到一边的角落里,和几人简单的打个招呼。
王阳将袋子里的饭盒拆出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喏,俞局特地让食堂里炖了骨头汤,让我们带给你的,好好补补。”
几人七嘴八舌地聊着局里的八卦,哪个工地进度慢了,新来的领导讲话腔调如何……
病房里闹哄哄的。
大约聊了半小时,他们就一窝蜂的走了,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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