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十个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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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的秋天,风渐渐有了筋骨,刮在脸上,带着凉意。
吴婷和刘阿妮把最后几桶盒饭往面包车里塞,管尧来了。
车门推开,管尧下来,看见那辆面包车,脚步顿住,抬眼看向吴婷,带着询问。
“管尧。”吴婷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波澜。她拉开面包车的侧门,探身进去,拿出钢笔礼盒,走到管尧身边,“这个,给你的。谢谢你这段时间费心教我开车,以后,你不用再来帮我送盒饭了。我自己买了车,能行。”
她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切割着什么。
管尧的目光沉沉压在她脸上,慢慢滑到那深蓝的盒子上,又回到她脸上。
他伸出手,接过盒子,三两下拆开,他捏起那支笔,捏得很紧,用力到几乎要将那纤细的笔身嵌进自己的骨肉里。
这算什么?是感谢?还是划清界限?
管尧极慢地将笔重新放回盒子,盖上盒盖。
“好。”一个字,干涩地蹦出来。
然后,抬起头,“你是新手,以后自己开车,多当心。”
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背影挺拔,异常孤绝。
车子倒出巷口,利落的转弯,消失在拐角。
刘阿妮收拾好盒饭,蹭过来,戳了戳吴婷的胳膊,“婶子,管叔这是咋了?你俩吵架了?”
“没吵。就是……以后不用麻烦人家了。”
吴婷坐进驾驶座,钥匙插进锁孔,“上车,阿妮。时间不等人。”
刘阿妮连忙坐上副驾驶。
日子像上了劲儿的发条,被吴婷拧得死紧。
面包车买回来,存款哗啦啦少了一截,钱匣子空了,心就更野了。
吴婷再次打起了扩展工地的主意。
四个老工地的饭点生意,吴婷交给了刘阿妮和那辆旧三轮。
刘阿妮年纪小,但人机灵,加上那些工人都熟稔了,卖起盒饭也算游刃有余。
吴婷自己,则开着面包车,开始在海城的各个工地穿行。
八十年代的工地,是钢筋水泥的丛林,更是汗水与荷尔蒙蒸腾的雄性领地。
新工地的工头们,第一次见吴婷开着车来,都带着点新鲜和审视。
这世道,能把四轮铁壳子驯服的女人,不多;开着铁壳子来卖盒饭的女人,更是稀罕得扎眼。吴婷是个另类。
赵工头眯着眼打量从驾驶座跳下来的吴婷,嘴角挂着点说不清是赞还是嘲的笑意,“哟嗬,还会开四轮呢?一个女人,卖什么辛苦饭?该在家里头,安安稳稳享清福嘛!”
他话里有话,带着点男人对女人惯常的规劝意味。
吴婷正咬着牙搬动着比她腰还粗的巨大保温桶,她没停手,也没抬头,憋着一口气,将保温桶放到支起的木板条桌上,迎向赵工头,眼神清亮,没有丝毫闪躲或羞赧:“赵工头,我没有享清福的命,这辛苦饭,我乐意卖,也卖得起!”
她边说边掀开保温桶盖,浓郁诱人的饭菜热气“呼”地腾起,狠狠撞在赵工头的鼻尖上,勾得饥肠辘辘的胃袋一阵痉挛。
赵工头弹了弹烟灰,吆喝了声:“开饭了!都麻利点!”
工人们立刻呼啦一下围拢过来。
收钱、打菜、递饭盒,动作快得带出残影。
饭点一过,风卷残云,木板条桌被迅速清理干净,空桶哐当扔进车厢,吴婷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点。
这,仅仅是个开始。
吴婷的目标,不再是简单的卖盒饭,她想直接“包伙”——拿下工地部分工头们的午饭供应权,这样她就只需要每天送饭就行。
几天后晌午,工人们捧着饭盒狼吞虎咽。
吴婷走到蹲在砖垛上扒饭的赵工头旁边,也蹲下身:“赵工头,把你手底下兄弟的中饭,包给我,咋样?”
赵工头腮帮子鼓动,用力吞咽着饭菜,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没接茬。
吴婷不催,等他咽下那口饭,接着说,“我现在一份盒饭五块,你包给我,咱们直接预订盒饭,周结,一顿四块,考虑考虑?”
赵工头还是没说话,眼神在吴婷和她那面包车之间来回扫视。
他拖着长腔,“包饭,可不是光送饭,份量得足,顿顿得见肉星儿,耽误饭点,工人闹起来……”
“我保证!”吴婷霍地站起身,斩钉截铁,“顿顿热乎,荤素搭配,分量管够!准时准点,我吴婷做的是口碑,不是一锤子买卖!”
赵工头盯着她看了足有五六秒:“先试一周!不行,立马换人!”
“谢赵工头给机会!”吴婷心头巨石落地。
成了!第一个!
拿下赵工头只是撕开一道口子。
城东新开的大工地,她遇到了精于算计的李工头。
听完吴婷的报价,他没急着表态,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点上,吐着烟圈,慢条斯理地开口:“饭菜是好吃,但吴老板啊,你这价,啧啧,还是高了些。”
吴婷早有准备,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那是她熬了几个晚上核算的成本清单,字迹工整,条目清晰:“工地活辛苦,工人们吃的好吃得营养才有力气,李工头是明白人。您看,我挣的,就是个辛苦跑腿钱,薄利,图个长远。”
李工头拿起纸,一行行看下去,摘下眼镜擦了擦:“行吧。不过,米,得用李家粮店的。肉,我指定城西老张头那个摊子。账嘛,月底结账。”
“好!”吴婷答得干脆利落。
她知道,这指定采购的弯弯绕绕里,李工头必然另有所图。
但只要不是馊米臭肉,不碰她饭菜质量的底线,这点夹缝里的沙砾,她能咽下去。
有了赵工头的头炮,又有了李工头……几天下来,吴婷合作的工头越来越多,一天下来,固定承包的盒饭都高达六七百份了。
新承包的六家工地,加上原先的四个,她手上目前有十个工地的盒饭生意了。
天还黑沉沉的,谢文丽和丘素玲就开始在厨房忙活,两人的上班时间越来越早,工钱也越来越高。
从早上五点到十一点,灶房里的火就没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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