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宋夏边境处的一座荒山上,有一座简陋的茅草屋。七斋一行带着米禽牧北在这里落脚等待消息。只因为他身上还背着夏的通缉令,暂时无法通过夏的关卡。

        “我说,都到这儿了,怎么还把我绑着?”米禽牧北耷拉着脑袋坐在一张木椅上,双手合在身前,手腕和脚踝上绕了好几圈铁链,胳膊和上身则被链索五花大绑地固定在椅背上。从邠州一路过来他就这样一直被绑着,遭过路人的侧目白眼,受过村妇的指指点点,还被从后面追来的元仲辛一脚踹下了马,真是窝囊无比。

        他还穿着在祁川寨时那身白袍黄金铠甲。胸前点点血迹,已经风干发黑。

        那是元伯鳍的血。

        赵简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现在的情况是:你,把我爹绑架到了夏,藏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而我,把你从邠州大牢里捞出来,并绑了你,威胁你带我去见我爹。剧本就是这样写的,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又没别人,你演戏给谁看啊?”

        “在见到我爹之前,我是不会给你松绑的。”赵简狠狠地说。

        米禽牧北叹了口气,伸着脖子向门外望了一下。“七斋其他人呢?”

        “去巡视周边采集补给了。”

        米禽牧北满意地一点头,这才正色道:“我们的具体计划,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元仲辛。你来的路上已经说得太多了。”

        “我信任七斋的每一个人。这件事情,必须要跟他们讲清楚。”

        “赵简!”米禽牧北厉声呵斥,随即又暗自低头,似乎觉得不该这么凶。

        赵简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既然他们都来了,我们就需要跟他们合作。否则反而会坏事。”

        “难道不是你把他们招来的吗?”

        “这么大的事,一旦公开,他们迟早会来。不跟他们说清楚,难道你想等着他们到时候来砸场子?”

        米禽牧北一时语塞。他知道赵简说得有道理,语气也软了下来。“可你就不怕元仲辛知道此事之后,会搅乱我们的计划?”

        “他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

        “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赵简低头直视米禽牧北,目光凌厉。“我跟他的关系,轮不到你来挑拨。”

        “好好好,都听你的,娘子!”他乘机露出一个故作纯真的笑。

        赵简威胁地看了他一眼:“你再叫一声试试?”

        “诶,我们不是都好事已成?我叫你娘子有何不妥吗?”

        赵简两眼一瞪,右脚跨上椅沿,左手撑在米禽牧北耳边的椅背上,一把匕首嗖地横在他面前,抬起他雪白的下巴。米禽牧北摆出示弱的表情,大气不敢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求饶地看着赵简。

        “你给我听好了!”赵简咬着牙说,“陪你演戏,只是我作为大宋暗探的任务。你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也不要企图再利用我为你做什么。事成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跟你再有半点瓜葛。”

        “你真的觉得,我对你只是在演戏?”米禽牧北的声音突然变得深沉温和,带着一丝沙哑。

        赵简手中的刀微微一颤,但她很快稳住了。“难道不是吗?你从参加我招亲的那天起,就在策划这个局了吧?”

        “我……”米禽牧北竟然不知该如何辩解,“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看来都只是布局吗?”

        “看破谎言,斩开虚妄。这可是你教我的。”赵简认真地回答。

        还真是个好学生啊……米禽牧北欲哭无泪。

        赵简收回匕首,直起身来。“对付你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别信。”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阴郁起来,“元大哥和陆掌院是怎么被你害死的,我可一直记得。”

        她看了一眼米禽牧北胸前的血迹,不由得握紧了匕首。转身正欲离开,却听米禽牧北在身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陆官年是罪有应得。至于元伯鳍,我其实并不想杀他……”

        赵简鄙夷地回头:“你想为自己脱罪?呵,原来你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啊。不过你说什么都没用。他们因你而死,这笔帐,只能记在你的头上。”

        米禽牧北望着赵简离去的背影,体味着下巴上刀刃残留下来的冰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或许,赵简说的对,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情实意,哪些是局中做戏。对元伯鳍,便是如此。那么,对赵简呢?

        郊外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中。

        “和亲?!!!”元仲辛脑子轰地一下炸了。

        “你先别急!听我解释。”赵简赶紧拉住他的手,王宽也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具体方案就是这样。”赵简继续说道,“现在官家已经准备向元昊发出和亲文书。既然是和亲,大婚当日,元昊一定会来参加。到时候,就是行刺他最好的机会。等行刺成功,我们就可以回宋了。”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婚宴行刺?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如果大宋诚心和亲,米禽牧北诚心娶亲……”她没顾元仲辛在旁边翻着白眼咳了一下,“我们就都能轻易地洗清嫌疑。有谁会选择在自己的婚宴上大开杀戒见血光呢?米禽牧北的意思是,他在邠州戏已做足,公开到赵王府求亲弄得满城皆知,后来还……绑了我爹胁迫我。夏这边自然不会怀疑他是真心要娶我。”

        “真不要脸!”元仲辛呸了一声,仍旧反对,“我还是不同意。万一行刺失败呢?万一事后米禽牧北不认账要逼你留下呢?万一……”

        “既然是行刺,就必然会有危险。但这件事官家已经认可,这也是最能确保成功的方案。”

        “可是赵姐姐,”裴景也焦急地插话,“就算大婚没有完成,你的名节也会受到损害。你就不怕回到宋之后被众人指指点点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景,你知道我从来就不在乎这些的。问题只是……”赵简若有所指地看向了元仲辛。

        “我当然更不在乎!”元仲辛说得斩钉截铁,“可我在乎你的安危啊!米禽牧北提出这样的计划,难道你看不出来他这是一石二鸟吗?如果行刺成功,他就能帮宁令哥篡位,但如果行刺失败,或者……行刺干脆没有发生,他就可以借此机会跟你……跟你成亲……到时候,你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跟米禽牧北交手数次之后,元仲辛已经越来越了解他擅长连环局的手段。这样一分析,众人都点点头,觉得有几分道理。

        除了赵简。她平静地走到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翘起一只腿。“你们放心,米禽牧北对我没兴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宁令哥。他拉拢我,只不过是要我帮他实现计划。他怎么可能为了我放弃帮宁令哥篡位呢?”

        “你就……这么肯定?”韦衙内似乎对此类事情有超出常人的敏感度。

        “你怎么看?”薛映碰了碰王宽的胳膊。王宽摇头不语。

        赵简看他们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自己,浑身不舒服。“如果你们真的不放心,那就帮我,确保刺杀成功,然后我们就可以趁乱离开夏。就这么定了!”

        说完她就站起来往回走。众人也纷纷跟着离去。

        元仲辛拉住王宽的衣袖,凑到耳边说:“我还是觉得此事太过凶险。我需要你帮我。”

        大宋朝廷很快向夏发送了官方信函。里面说到祁川寨一事纯属误会,是宋军行事欠妥,带兵去边境祭奠却事先没有告知夏军。米禽牧北得到消息后误以为他们是要偷袭夏,所以才带兵追杀。现在周悬也被罚了俸禄以示惩戒。至于米禽牧北,虽然误杀了宋的两名高官将领,但念其护国心切,且宋夏以和为贵,不予追究。又听说米禽将军和赵简郡主两情相悦,虽然之前闹了些别扭,但重归于好。现在宋夏议和成功,恳请夏国君同意大宋的和亲提议,让米禽牧北和赵简的婚事为宋夏和平景上添花。

        赵简拿着大宋官文的抄写本找到米禽牧北。

        “是你让官家这么写的?纯属误会?厉害啊。”赵简不无讽刺地看着他。

        米禽牧北若无其事地说:“不这样解释,元昊会放过我吗?反正没藏宝历只看到了结果,手里没有任何证据。”

        “呵,我还在纳闷,你究竟能用什么方式为自己开罪。没想到你摇身一变成了忠心护国的英雄了。你在大宋朝中究竟买通了多少内线,居然这都能说动官家,还让周悬替你顶罪?”

        “我好歹也做过两年夏军暗探首领。”米禽牧北歪着头神秘地一笑,“想不想跟我学?”

        赵简给了他一个白眼,心里却有些不寒而栗。

        “现在和亲文书到了,我的通缉令也该撤销了。你把我放了,我先带你去见你爹,然后我进宫见元昊。”

        “我说过,见到我爹之前,是不会给你松绑的。”

        “绑着你的未来夫君去见岳父?呵呵,你们赵王府的待客之道果然非同一般啊。”

        说完,他两手来回穿插,没几下便松开了铁链,又麻利地拉开身上和脚上的链条,轻松地站了起来。

        “你……”赵简惊讶地望着他。上次在赵王府拿布绳没绑住他,这次特地换成铁链,没想到……

        米禽牧北把铁链扔到地上,同情地摇摇头。“你们啊,捆绑技术太差劲。我从军多年,普通的结节怎么可能套得住我?”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让薛映来绑你。”赵简握紧了拳头。

        “诶——”米禽牧北立刻伸手求饶,“我认输。你们七斋卧虎藏龙,我斗不过。”

        “你终于肯认输了?”

        “我说的可不是那个赌局。赌局还没完呢。就算你们厉害,我还可以碰碰运气嘛。”

        “赌局赌局……你要赌的究竟是什么?”

        “我要赌的是……”米禽牧北缓缓走到赵简身边,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你终有一天会爱上我。”

        “做梦!”赵简愤然转过身去,脸涨得通红,差点就没把一巴掌甩到他脸上。

        这个米禽牧北,利用完人还要占便宜,简直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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